都说大齐的新皇萧霖礼贤下士,是个儒雅君王。
唯一头疼的就是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景明公主萧钰。
骄奢蛮横,府里养着二三十个面首。
「若是人家知道堂堂圣上居然是个女儿身,会怎么样?」
我那不省心的妹妹笑眯眯地瞧着我,蛮横又傲娇。
「阿姐,我要裴良意。」
裴良意,是我的心上人。
每次萧钰来找我,准没好事。
我这边刚刚抚慰了在春日赏花宴上被她戏弄的礼部侍郎的李二公子,保证不让他进公主府做面首,那边萧钰就大张旗鼓地进宫了,吓得这位李二公子连滚带爬地从皇宫的侧门逃走了。
「你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公主。」我板起面孔训斥她:
「你看上哪个儿郎,让朕许给你做驸马就行,何必用这种手段去戏弄人家,你让人家在朝堂上怎么做人?」
「当真?」萧钰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我桌上的白玉笔:「谁都行?」
我还没应允,她就凑到我身侧。
「那我要裴良意做我的驸马。」
「不行。」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
开什么玩笑,就裴良意这样的,分分钟就被萧钰玩死了。
「裴良意是朕的伴读,又是母后钦点的翰林院大夫。他志在青史留名,你让他做你的驸马爷,岂不是断送了他的前途?」
我摇摇头,甩给她一本京中世家子弟的名录:「你从这里面挑吧。」
「我不要。」萧钰一甩袖,名录就掉在了地上。
我知道她脾气又上来了,也不去理她,自顾自地打开奏折批阅起来。
谁知她按住了我的笔,笑眯眯地看着我,凑到我的耳边说话,语气蛮横又傲娇:
「你说,若是人家知道堂堂圣上居然是个女儿身,会怎么样?」
我冷了脸,吩咐宫人全都退下,任何人不得进明德殿。
「萧钰,这不是可以闹着玩的事情。」
我警告她,这种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遍,更不要让母后听见。
民间都说大齐现在的太后福泽深厚,究其原因,其一是先帝先天孱弱,膝下无子,不到而立之年就撒手人寰,而大齐历来是有殉葬传统的,后宫里无子嗣的妃嫔循旧例都逃不过,而母后则在殉葬当日查出了怀有遗腹子,保全性命。
其二是母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我和萧钰一对姐妹花,我们两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按照大齐的风俗,龙凤胎为祥瑞,双生子也吉利,唯独就是双生女被视为灾祸。
于是,我们从双生女变成了龙凤胎。
我,萧霖,是被母后抱着登上皇位的,在太傅裴丘的示意下,群臣三呼万岁,开启了大齐新篇章,年号景福。
先帝唯一的弟弟昭王失去了登上皇位的资格,昭王为了防止母后牝鸡司晨,将我妹妹萧钰带回昭王府养育,以此来牵制母后。
昭王一家把萧钰纵得是无法无天,成了整个京城避之不及的景明公主。
我和萧钰聚少离多,至于她是如何得知我是女儿身的,纯粹是因为她去年有一日未经通传就擅自闯进了我的内殿,看见了我在沐浴……
「哎呀!好皇兄,我开玩笑的,这种事情我怎么敢乱说。」
萧钰抱着我的胳膊使劲摇:「我知道你和裴良意关系好,他什么都听你的,你好好跟他说,做我的驸马爷,我保证有了他以后再也不戏弄良家妇男了!」
我正头疼着呢,母后那边的宫人来传话,让我过去慈宁宫一趟,萧钰一听到母后的名字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起身就要回公主府去。
谢天谢地,耳根子总算能清净一会儿了。
「皇兄!别忘了啊!我要——裴良意——」
我避之不及,仓皇逃走,结果出殿门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地就往地上摔去。
「哎——」
忽然,一双指节分明的手从下而上,稳稳地将我托住。
鸢尾蓝水波纹的袖口上,绣了一只腾云仙鹤,我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
「陛下小心。」
我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抽开手,后退了半步。
眼前这位如玉郎君,就是我那泼猴妹妹死活要娶的驸马,裴良意。
裴良意是来递翰林院折子的,我让他在书房等我,我去母后那里一趟就回来。
刚进慈宁宫我就觉得气氛不是很对,宫女太监们大气不敢喘一下,所以我很自觉地进去就跪了。
「儿臣给母后请……」
「啪!」
请安的安字还在嘴边呢,一个玉山白瓷茶杯就在我面前四分五裂。
「皇帝现在羽翼丰满了,你请的安,哀家可受不起。」母后的阴阳怪气还是熟悉的配方。
我的耳垂有些刺痛,可能是被刚刚飞溅起来的白瓷碎片刮到了。
「怎么,早朝的时候不是还口若悬河吗?怎么现在哑巴了?哀家这慈宁宫是不允许你说话还是怎么?!」
「谨听母后教诲。」
「哗啦!」一叠奏折被丢在我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今天那帮老臣给我递来的折子,国库本来就缺钱,今年南边水患为了安置难民又花了不少钱,你还要打仗,拿什么打?!你干脆拿哀家的骨头架子去打好了!」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遭,于是也没有辩解,就只是跪着。
「你知道他们都说你什么吗?说你穷兵黩武,是误国之兆!你还要大开武学,还说会亲自去武学督学!」
母后越说越生气。
「你知道你这个皇位得来有多不容易吗?!哀家殚精竭虑十多年,就怕你的身份露出什么马脚,你若是在外面被人发现是女儿身,不但会害了咱们一家,连同裴太傅一家也难辞其咎!」
我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回嘴了。
「三年前朕说要打,您说西北旱灾,去年朕说要打,您说流年不利,今年再不打,别说先皇痛失的秦川六州拿不回来,朕看明年开春匈奴的铁骑都能踏平朕的明德殿了!」
「你你你!你给我滚到偏殿跪着去!」母后气得直捶心口:「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得嘞,我很识趣地滚了。
偏殿是我小时候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幅先皇的画像。
从小到大每次我做错什么事情,就被要求对着这幅画像跪下反省。
我不懂,我有什么好反省的,大齐前几任皇帝都是庸碌之辈,接二连三搞丢了城池国土,重文轻武不说,还热衷于修仙炼丹。
该反省的是他们好不好,希望他们在地下团聚的时候最好都好好盘盘,大齐是怎么被搞成这个烂摊子的!
我瞧着外面没有母后的人盯着,干脆躺在蒲团上打起瞌睡来。
不知睡了多久,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桂花香,睁开眼睛一看,一本被摊开的书,为我挡住了刺眼的斜阳。
「醒啦?」
除了裴良意不会有别人。
我一骨碌坐起来,熟稔地拿起他带来的桂花米糕吃了起来。
「不是让你在明德殿等我的吗,干嘛还过来,不怕母后也把你骂一顿啊。」
「家父新酿了桂花酒,让我给太后娘娘送来,太后见了,脸色好了许多。」裴良意从袖子里拿出一面同样纹有腾云仙鹤的手绢,递给我。
「十几年了,你救驾的方式能不能有点新意,」我接过手绢,随意擦了擦嘴边上的米糕屑:「肯定不只这样吧,朕提出要收复秦关六州,你可是帮凶,母后没说什么?」
「太后问我意见,我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后呆坐了一刻,便让我来找你了。」
我苦笑道:「哎,看来母后就是偏心,每次你说什么,母后总是听得进去。」
裴良意是裴太傅的独子,比我大两岁,开蒙的时候裴太傅将他送进宫来做我的伴读,从此以后他就是母后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母后事事要强,在我身上也不例外。
裴良意五更天起床读书,我就要四更天起床;
裴良意两天学一篇策论,我就要一天学完;
裴良意练十张大字,我就要练二十张。
我气不过,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裴良意打了一顿,把他心爱的湖州羊毫笔丢到了池塘里。
打完我才知道怕,怕母后责罚,谁知裴良意当着母后和裴太傅的面,硬说是自己摔的。
我觉得这个人还挺讲义气的,就再也没有打过他,更何况后来裴良意大病了一场,几个月都没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