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巧的女儿被挖了眼珠子,我的丈夫头身分离,一片血腥。
又一日深夜梦到那惨绝人寰的景象,梦里有我可亲可爱的家人。
睁眼望着月亮发呆,可我的仇人是谁?
是下令挖掉我女儿双眼的长公主,亦或是放任她的皇帝?
曾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一个小村庄的接生婆。
我有着一个刚满两岁的女儿,还有一个深爱着我们的相公。
而我所珍视着的女儿,我所深爱着的相公,却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里,失去了性命。
我相公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而我的女儿却没有了双眼,只留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我那稚幼的女儿身边还散落着一串只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一串滚落在地上沾满着泥土的糖葫芦,一串被践踏过的糖葫芦。
我知道,那糖葫芦本是要带回来给我的。
可我却再也见不到我可爱的女儿,也无法再拥抱我老实本分的相公。
我默默垂泪,不敢去碰我那被挖掉了眼睛的女儿。
我只能含着血泪一口口吞下那串儿已经扁了的糖葫芦,像最后一次贴近我亲爱的家人。
然后,我擦干挂在脸上的泪水,去衙门领了赏钱。
谁能想到,当今长公主竟然迷信至此,吃幼儿眼睛可保青春常驻,她为着这虚无缥缈的言论,就杀害了我女儿和保护着女儿的我相公的性命。
我能做什么呢?
我好像什么都不能做。
毕竟我是这般老实本分,又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我只能假装感慕皇恩浩荡,去衙门领上一串儿赏钱,拿着那钱给我的亲人买上一口薄棺。
除此之外,好像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毕竟那可是当朝有实权的长公主。
皇帝的亲妹妹,昭和长公主。
可我好像也可以做些什么。
听闻长公主和驸马恩爱多年却不曾有孕,这才格外珍惜重视自己的容貌,恐驸马移情别恋。
她这般善妒这般喜欢听信偏方谣言,那或许我也可以做些什么。
我开始使用师傅曾经教授给我的那有违天和的方子,接连给村子里的百姓开着助孕的汤药,而她们也都如愿喜得贵子。
我这接生助孕的名头很快就传出了村子,传到城镇,传入那昭和长公主的身前。
她果真派人押我入府,让我替她办事。
那女子,可真是气派,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脸上却流露出几分岁月的痕迹。
她淡淡地开口,对着被捆落着趴在地上的我:『你叫什么名字,可知道本宫是谁?』
我装作害怕装作恐惧:『我,我不知道。』
旁边有严厉的嬷嬷踹了我一脚:『长公主在问你话,懂不懂规矩!你这贱民,要自称奴婢!』
我吃痛惊呼一声,然后把头埋的更低了:『民妇,不不,奴婢林秋水,叩见公主殿下。』
许是我这般害怕的样子大大取悦了她身为上位者的威严,她竟然笑了出来:『倒也不必如此害怕,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不不不,奴婢,奴婢不怕。』
『你这人倒有意思,听说你精通妇科术,那就留在本宫身边做个三等嬷嬷吧。』
『还不领旨谢恩?』那嬷嬷又推搡了我。
容不得我半分反驳,容不得我有自己的想法。
我就在那公主府后宅拥有了一个低等嬷嬷的身份——秋嬷嬷。
而我的复仇计划,也彻彻底底的开始了,绝无回头路。
我也不想回头,左右不过一条贱命,纵使不能为我的乖女报仇,亦能为我的相公殉情。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在那座公主府里,扮傻发痴地留了下来。
那昭和长公主一开始对我自然是不信任的,她命我当了这府里的三等嬷嬷,却不曾召唤于我。
还给了我一间独立的偏房,引得二等丫鬟婆子们有些暗自记恨上了我。
她们自然是不敢记恨长公主的,毕竟她位高权重。
所以怒气的发泄口,顺理成章的,便是我这个刚进府没有任何根基却平白得到了赏识的小奴婢的身上。
直到我被暗地里排挤,被磋磨,也不曾对主子透露出半分,那昭和长公主才对我有了那么一丝真正的满意。
应该上位者们,都喜欢嘴严不抱怨的奴才吧。
而这多日的被磋磨,也不是一无所获。
府里诸人,不都是磋磨排挤我。
也有那对我报以同情的,也有那冷眼旁观的,甚至有真的施以援手的。
她是公主府里的二等丫鬟抱琴。
她每每在我被罚浣洗寝衣后,会面对着我因连日里来冰水浸泡而冻得通红的,长了冻疮的手指,落下泪来。
会用月例银子给我买冻疮药,轻轻的涂抹着。
我不知道她为何而哭,直到她叫出了我的乳名。
『春花儿姐,你怎么也进了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和我说,她是翠草儿。
我才认出她,竟然是我同村幼时的玩伴。
她和我说,那吃眼珠子的法子,是公主的乳娘雁嬷嬷说出来的。
那日跟着公主出府的丫鬟里也有她,她认出了我的相公林水生。
可她不敢让他们逃跑,她知道说了也没用,反而会害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她沉默了。
直到她看到我出现在那两具尸体旁,她羞愧难安地隐藏了起来。
后来她看着我入府,终于决定要做点什么。
尽自己所能的照顾我,减少心中的愧疚。
我听信了她的说法,泪流满面着,能见到同乡可真好呀。
而在她的『关照』下,我在公主府的日子得以好过了一些。
直到那日,终于是图穷匕见,她问了我那个足以让我致命的问题。
我究竟为什么来公主府,我恨不恨公主。
我嗫喏着开口:『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过来,我是被掳来的。我亦不敢恨公主,那可是高高在上的昭和长公主啊,谁人不知这绥安城里,除了皇帝陛下,就是昭和长公主为尊呀。』
我是那么的认真,认真到一字一顿。
可也只有我自己知晓,惟有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我才能控制住自己,让声音不曾有丝毫颤抖。
我是那么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恨意,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
否则我所要面对的,就是死亡。
只是我死不要紧,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深了我的怨恨,我愈发想替我那乖巧的女儿和相爱的相公,报仇雪恨了。
所以,我还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
一个小小的丫鬟,怎么会舍得下这许多银子来救助一个幼时的同乡。
更何况我还是改了名字入府的。
除非是把我祖上九族都查得仔仔细细,不然怎么可能随意让一个妇人进入公主的府邸,去做那等大事儿。
也太儿戏了!
我们的样貌,也自然是和幼时改变了不少的,怎么远儿远儿的就能认出我,就能认出水生呢。
那抱琴的话,可真的是漏洞百出!
那长公主,看着我表现的是这般的痴憨,又是这般的认真。
这才鼓着掌从假山的暗洞里走出来。
对着那面容严厉的嬷嬷说着:『本宫就说是嬷嬷你多心了,现下可是相信了?』
『公主料事如神,老奴自愧不如。』
只有这时候,那雁嬷嬷才有了一丝笑意,和蔼又尊敬的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公主。
『那这婢子,让老奴亲自教导一番,然后就进您内殿做活吧。』
长公主笑着,拍了拍我的脸颊,然后离开了。
我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们,卑微而顺从,亦没有错过,那抱琴眼里的嫉妒与愤恨。
先生说的果然不错。
这皇家内院的女人们,哪里会有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呢。
昭和长公主经过了试探,把我调入她的内房。
她身边的嬷嬷语重心长地和我说:『我本来不想你进府的,到底公主也算你的仇人。可奈何劝不住公主。』
她说着,一巴掌抽打到我脸上:『但惩治你这个小小的婢子,嬷嬷我还是做得到的。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助公主达成心愿,否则有你好看的!』
我在心里冷笑着,让我好看,我已经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怕呢。
那嬷嬷想看透了一切:『我知道,你没有相公了也双亲早亡,可你还有九族,如果办事不力,就诛你九族。』
我慌忙的点头,顺从的道:『一切但凭嬷嬷吩咐。』
可她哪里知道,不会等到她诛我九族的那天,我会先让她享受这失去血亲的剧痛的。
『叫老身一声雁嬷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