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扰时我遇见了那位身份显赫的徐国公。
在民不聊生的乱世，百姓走投无路多得是将自己幼子拿出来当肉卖的。
我的苦难实在不得一提，不过是为了二两银子在云城卖己葬姐。
裴时桉开价将我买下让我做他的贴身侍女，又将死去的阿姐好好安葬。
“你可愿意为我卖命。”他向我伸出手来，面上和善儒雅但面下却是浓墨般的乌黑。
“奴愿意。”我垂着眸，温顺地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卖命？我是来要他命的，这可是我作为白羽刺客身份的最后一单任务。
我未料到进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受刑。
我被捆在拷问犯人的刑具之上，在此之前我已经尝过三种裴府独制的刑具，我看着那银针刺进我指尖的皮肤，钻心的痛直冲我的天灵盖。
紧接着是第二针第三针……十个手指全都刺满，我苍白着双唇几乎要昏死过去。
一双手死死掐着我的人中，刺骨的冰水从我头上浇灌下来，让我被迫保持清醒。
“奴真的不知道什么密探，求求你放过我。”
我嗓子已经在先前的嘶喊中几乎要失声，我无力地垂着头嗫嚅着求他们放过我。
施刑人手中拿的是南山异族独制的蛊虫，据说吃下子蛊后便会对母蛊之人言听计从奉为主人，一旦说谎便会腹部被蛊虫撕咬生不如死，而母虫死了子虫绝不能活。
“不要不要……”
男人捏着我的下巴，要将蛊虫放进我的口里，我拼死挣扎声音颤抖着，因为惊恐眼泪不断地滑落下巴。
“我招我招！”
我看着那缓缓爬动的蛊虫，绝望蔓延眼底再也没有生的意志。
“只求大人放奴一死。”
话毕，我的眼眸垂了下去终于昏死了过去。
我是白羽最好的刺客，我手上有数不尽的同胞好友性命，在白羽想活着成为刺客，先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走到领长的面前。
刺客是无法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无尽的血腥之气让我倦怠，终于有一天我走到了高处的位置，有资格向阁主提出要求。
幕帘之下的男人将一份买命的卷令递给我，只要完成这个任务便能许我自由身。
睁开眼看到那面容俊秀的男人，下一秒我如见鬼神一般惶恐地缩进了床角。
“我有罪我有罪，无论什么我都招，求你杀了我.……”
豆大的泪珠涌了出来，无穷无尽一般。
裴时桉回头对身后的男人道：
“十三，给她开一剂安神的方子，以后她便是我的人了。”
我全身颤抖着，头无意识地摆动仿佛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沉浸于受刑的痛苦中。
裴时桉见我心绪不宁的样子，只说让我喝药后好好歇息，便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双眸恢复清明。
据线人透露的情报，想要近裴时桉的身并不容易，此前组织送来的刺客全都没了音讯。
想必在受刑中，那些坚韧不愿屈服咬死自己无罪的同僚们，都被裴时桉识破。
真正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在重刑之下不被屈打成招？
这个裴时桉还真是对人心百态研究得透彻。
我伸出手将自己受刑时脱臼的右胳膊接回去，端起下人送进来的药，闻到了迷药的味道。
这倒是一个好时机，一个右手脱臼还中了安神剂的人任谁也不会觉得她今夜要动手杀人。
……
“我没想到国公大人夜里入睡也是要人陪床的。”
我企图挣扎却逃不过身后男人的钳制，在夜幕中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探知他的气息，是之前对我用刑的十三。
“你很聪明，但你可知道南山的蛊虫一旦吃下，对主人不忠会被蛊虫蚕食殆尽只剩一具白骨。”
“我不懂国公说的是什么。”
我自然是清楚那虫子并没入我的口，毕竟南山蛊虫千金难买，如此珍贵之物怎么可能用在我这个女奴的身上。
一只手死死捏住了我的下巴，只听下巴骨节处脱臼声响起，一个缓缓爬动着的小东西从我的舌尖缓缓移动到舌根。
房内的烛火点燃，映照着那张如悯世菩萨般的容颜，他似乎看破了我内心的腹诽。
“不必妄自菲薄，阁下配得上这只蛊虫。”
“毕竟是白羽顺位第一的杀手，在下应该没猜错吧，黎。”
裴家是云城无人不知的氏族大家，其掌权人裴时桉授右拾遗并迁右补阙，后召为翰林学士，后得叔公提拔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袭封徐国公。
能在生吞生肉白骨的世道官运亨通，怎么可能是良善之人。
我早该知道的。
如今我吃下了南山蛊虫只能对他唯命是从。
我看着昨夜被擒住后从他腰间顺走的玉佩，总觉得眼熟但瞧着不像是通行的信物，但是揣着总是没错的说不定以后就能派上用场。
裴时桉派给我第一个任务便是刺杀他的叔公裴太尉，定在他入宫赴宴的那日。
果然在波云诡谲的朝政里怎么会有什么血亲牵绊，不过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罢了。
想要潜入宫中何等的不易。
我花了三个通宵研究从白羽百晓生那里买来皇宫的防卫图，做了十个样式的计划。
其实潜入宫中并不难，难的是踏入宫后的每一步都异常的凶险。
而且百晓生给的那图纸和附赠的城中禁卫军换岗排休的时间，已经是十年前的老物件。
我说平日里找他要份情报恨不得将我家底都掏空的老狐狸，怎么这次这么好心只要了我三两银子，果真是便宜没好货。
我好不容易避过了追杀我的禁卫军视线，整个人埋进一个做景的没有半丈深的水缸里。
寒冬凛冽，水面上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我就知道裴时桉费尽心机地让我帮他刺杀，这单子怎么可能是好做的，光是近太尉的身便要了我半条命。
胸口中的那一箭的刺痛感折磨着我，伤口在彻骨的水中已经麻木了，因为失血过多我心慌得厉害有些脱力。
而且我意识到不断渗出的血很快就要染红整个水缸里的水，这味道很快就会将人引来。
不外乎两种结果，我失血过多死在这口缸里，或者被禁卫军抓住严刑拷打死在牢狱里。
“将她捞出来。”
我感觉我真是有些糊涂了，我怎么听到了十三的声音。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将我从冰水中捞起，我被人扛在肩头，那人块头太硬正好压在我的腹部让我想吐，我被送进了一辆萦绕着雪松香味的马车里。
“去叫太医！”
“大人这不妥，我们将她救出来本就是大忌，如今太尉刚遇害您这边就要为刺客医治，这难以隐瞒啊。”
我勉力睁开眼看到了裴时桉那双好看的眸子。
懒散地挑了挑眉：“徐侯不必担心，只要母虫没死我这个子虫就能吊着一口气，暂时还死不了。”
我的嘴角不断地吐出血来，瞧着颇为吓人，但我知道不过是我肋骨断了，所以看着动静吓人罢了。
“所以……你少树点敌，这年头刺客比百姓多，你一不留神死了我也活不了。”我好心劝他。
我看着身上的血脏了这位金贵的国公大人，忽然觉得很解气，现在我是杀不了他，也没说不能恶心他啊！
所以我顺势一倒，倒在了他的怀里。
只听我倚靠之人语调竟染上了慌张：“阿梨！”
什么恶心的称呼。
啧！我想起来裴时桉那块玉佩为什么看着眼熟了，那不是我小时候送给隔壁那个哑巴哥哥的礼物吗？
我记起来那不爱说话的哥哥确实是姓裴，这是个什么世道啊，接个刺杀任务也能遇见熟人。
如果不是世道使然，我本也应该是个门第不高不低的小姐家，父亲在朝中逢源左右但保持中立，母亲在世家夫人面前八面玲珑很得尊重。
可惜我七岁那年家里人就死光了。
那年父亲出任渊城的太史，胡人掠城后父亲惨死，母亲为了救我也死于非命。
那时候我还想着报仇，直到我看到城中悬斧而炊，易子而食，埋在京都繁华之下腐败不堪的秽物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些自小接受的礼乐教化在一瞬间全然崩坏，我痛苦绝望下晕了过去。
后来，我被卖给了白羽阁。
在这里为了活下去就得不断的杀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