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姐姐为了活命,把我推给土匪。
我九死一生逃回家。
她们却嫌弃我失了贞洁,连累姐姐毁了名声,要把我浸猪笼。
千钧一发之际,奸相的痴傻儿子上门求娶。
我再一次被推了出去。
我被土匪掳走的第三日,侯府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老伯,这是在做什么?”
“侯府家的二姑娘为救母救姐,落进土匪窝里被害,孝心感天动地,皇帝赏赐贞节牌坊!”
我艰难挤进人群中。
母亲拿着帕掩面拭泪,姐姐在旁搀扶。
她双目含泪,看着很为我感伤,丝毫看不出,三日前正是她提议母亲,让我做诱饵,把土匪引走。
父亲则屏气注视贞节牌坊,只等红绸一揭开,言道:“小女为平日娇蛮任性,不想在危难之际,大义救母,是我宣平侯的骄傲!”
父亲满面红光,母亲也目光灼灼地看着那牌坊,显然是满意极了。
掌声雷动时,我上前一步,俯身行礼。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现场的气氛瞬间僵住,百姓们嘘声一片。
父亲红润的面色霎时变得灰沉,他紧皱眉头,对我怒目而视。
仿佛我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母亲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神色复杂,嘴里喃喃了一句:“你怎么能回来……”
原来,我竟不该回来吗?
父亲很快反应过来,怒斥我:“逆女跪下!为何不早日回来,贞节牌坊已建,这岂不是在蒙骗皇上!”
我木着脸,跪在青石板上。
突然觉得死在土匪窝,也挺好的。
至少遂了父母心愿。
不到一炷香时间,我晕厥在侯府门口。
无人知道,我一个跛脚姑娘,怎么从五十里外的土匪山头,忍饥挨饿回来。
闭眼前,只听到哗然堂皇的议论声。
“这二小姐从土匪窝回来,还是清白身子吗?”
我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
母亲身边的嬷嬷冷着脸闯进我的寝房。
“二小姐,就是猪也睡够了吧。夫人唤你过去。”
我自幼不得父母欢喜。
只因母亲怀孕时,经验丰富的接生婆子都说是龙凤胎。
姐姐一个时辰就生下来,而我却让母亲难产了整整两日,还是个丫头。
姐姐生得姝丽,得太子青眼。
我却因腿疾,甚少出门结识权贵。
即便如此,府中嬷嬷对我也不会如此恶劣。
嬷嬷走在前方,不时发着冷哼。
“二小姐已是不洁之身,以后便要安分守己,莫要再让夫人操心了。”
我顿下脚步,敛眉反问:“嬷嬷怎知我是不洁之身!我在土匪窝时,嬷嬷难道也在?”
她结结巴巴说不出囫囵话,却又嫌恶地离我更远。
“谁不知土匪凶恶淫邪,在那待过的姑娘,哪有清白身子?”
嬷嬷突然挺胸,边打量着我边嗤笑:
“二小姐现在还能在我面前摆小姐架子,过一会儿可就未必了。
“外面都传疯了,二小姐被土匪掳走当娘子,这趟回来是回门呢。夫人气得在宴会上半途回来。”
母亲果然是受了气,倚在榻上让两个丫头按头。
我一脚刚迈进屋,茶盏便碎在我的裙边。
“阿瑶,你当真是去做了土匪头子的娘子?”
“阿瑶没有。”
母亲质疑的目光在我身上穿梭,最终重重叹息一声。
“你说没有,可外人哪会信。哪有男子会娶失贞的姑娘?”
姐姐推了珠帘进来,忙劝慰道:“娘,阿瑶人平安就好。阿瑶不能嫁人,还有我啊。”
母亲勾着手指,亲昵地刮姐姐的鼻头:“傻丫头,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姐姐一来便吸引了母亲全部的注意力,她们母慈女孝,我如同从前那样,静静站在一边,不去打扰。
偏偏,连这份清净,她们都不愿给我。
“虽然阿瑶失了贞洁,但太子与我情投意合,必不会迁怒于我,娘,你不用忧心。”
姐姐的话,再次激起母亲的担忧。
她闭了闭眼,从针线篓里拿出一把剪子。
“阿瑶,你姐姐要嫁太子,不能辱没名声,你绞了头发进尼姑庵吧。”
“我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就再孝顺母亲一次吧。”
母亲今日刚去过宴会,满头珠翠未卸,妆面精致,衣裳华贵。
烛火下乍一看,雍容端庄,说一声神仙夫人也不为过。
可我记得被土匪拦路时,她神色仓皇,匆匆拆下一头的翠玉金银,连同手上价值连城的玉镯,一并交给土匪。
苦苦哀求土匪们放过。
土匪们拿了财物还不满足,吆喝着要山中没有女眷。
“娘,让我去引开土匪,您快赶回城里找太子,他对我情深义重,知我遭难,必会让人来救。”姐姐说得大义凛然,“阿瑶腿脚不便,若是被匪徒抓住了,怕是……”
姐姐的话还没说完,母亲便打开马车内的暗室,将她一把推进去。
下一刻,土匪的大刀挑开帘子。
母亲惊慌地缩在我身后。
我那时匆匆地扭头看了一眼。
那大概是母亲最狼狈最苍白的一面。
土匪嘿嘿一笑:“比起小丫头片子,我还是喜欢半老徐娘。”
母亲用衣裳掩着面,一只手却往前推我的后腰。
“我夫君是宣平侯,你们动我会引来大麻烦。”
“这是我女儿,她有腿疾,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
“阿瑶,我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帮母亲一次吧。”
我跳下马车,留在土匪中间。
而母亲惶恐地喊车夫快走。
眨眼之间,宣平侯府的马车已经扬鞭疾驰而去。
我张望了很久,在等母亲一个回头看的眼神。
就一个眼神也好,我就能骗自己母亲是牵挂我的。
母亲偏爱姐姐,是情理之中。
母亲想保护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可我连一个眼神也没等到。
我看着桌案上的剪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寸寸碎裂。
父亲身边的侍卫匆匆进来。
“侯爷吩咐,请二小姐和府中所有人都到正门,不得耽误。”
父亲是侯府的天。
母亲叹气,走在前面。
片刻,侯府百余口人乌泱泱站在正门。
围观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父亲垂眸看着我,不带一丝温情。
“沈瑶,为父教你礼义廉耻。
“没想到你竟不知羞耻,从土匪窝中出来,已然将我侯府颜面丢尽,更犯了欺蒙天子之罪。
“我身为检察院御史,自当主动矫正过错。
“今日,将不知廉耻的女儿关进猪笼,游街后沉塘,以正风气!”
话罢,小厮抬来一人高的木笼。
百姓拍手称庆。
“好啊!没了贞操的女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宣平侯大义灭亲,真是一身风骨!”
“主动留在土匪窝里的女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恍惚地呆在原地。
饶是土匪,还留了我三日性命。
可回家第二天,父母便要我去死。
小厮拿了麻绳捆在我腕上。
我阖上眼,耳边响起一片刀剑铮鸣声。
一群黑衣侍卫穿梭在人群中,亮出锋锐的武器。
侍卫头子抱剑立于门前,戏谑道:“侯爷拉着全府和百姓话家常,真是好兴致。”
“裴相爷的公子明日来侯府提亲,属下来撂句话,侯爷继续。”
奸相裴竞,多智近妖,权倾朝野。
偏偏生了个痴傻儿子。
裴竞此生只娶一女子,夫人死后,便守着这个傻儿子,简直当琉璃摆件一样护在手心。
谁动他儿子,他弄死谁。
百姓都被裴家的人吓跑了。
浸猪笼的大戏,当然也继续不下去。
父亲脸色发黑,髯须气得发颤。
母亲拽着他的衣袖,眉间尽是惆怅:“侯爷,阿琳是要争太子妃的,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
姐姐揪着帕子,花容失色:“我不要嫁给傻子,让阿瑶嫁!”
父亲拂袖进门,留下一句:“沈瑶跪在偏门外反省一夜。”
一众人也跟着进去。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我嘴角勾出一抹笑。
这一劫,我终究是逃过了。
跪天跪地,跪有恩情的父母。
无情无义之辈,为何要跪?
我在街角拐弯,险些撞到一人身上。
“阿瑶……”
是裴锦,刚还被人称为傻子的奸相儿子。
裴相爷从他身后的马车中出来。
“既已见了沈姑娘,就走吧。”
我朝裴相行礼:“多谢大人为我解围。”
刚刚如果不是裴府人前来提亲,怕是我已经被塞进了猪笼沉塘。
裴相微微颔首。
那日,我和裴锦在林中躲着时,被裴相找到。
我才知道,自己救了奸相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