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时,我给自己下过咒。
娘子若移情别恋,我会渐渐忘记关于她的事。
当她选择为师弟寻找法器,我忘了我们一起抵御凶兽,镇守一方。
当她选择出关,照顾生病的师弟,我忘了我们曾彻夜醉酒畅谈。
当她选择为师弟撑腰,指责我,她在我眼里成了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眼看着自己的身躯与灵魂一点点破碎、消散,我最后看了娘子一眼。
她表情呆滞,似乎不敢相信只是轻轻一掌,就将我打得形神俱灭。
她扑上来,想要抓住我的手。
可我满是血污的手,在她触碰到的前一瞬,已经化成了飞灰。
她不知道,在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有一天她会杀了我。
灵儿是我的娘子。
我们曾是闻名仙门的神仙眷侣。
我们相识于微时,相互扶持经营多年,才有今日的成就。
以前,我从不相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能轻易颠覆别人几百年的感情。
直到灵山出现。
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我冷淡寡言,他开朗幽默。
若非必要,我不愿麻烦他人,遇事习惯先权衡利弊。
灵山性格风流,投机取巧是最常用的招数,示人以弱是他的核心生存之道。
坦白说,我对他的行径有一万个看不上。
可就是这么个我看不上的男人,一步步俘获了我的娘子,教我如吃了苍蝇般恶心。
从前,我虽不喜欢灵山的性格,对他却没什么恶意。
修行之路,步步艰难,各人出身不同,有不同的生存之道,再正常不过。
正因如此,我并未注意到灵儿与灵山之间的关系日渐亲密。
在那些避开我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远游归来的长女文馨隐晦提醒:「父亲,母亲似乎一直很忙。」
我点点头,给她倒了杯茶,提醒她回去换身衣服再去见灵儿,免得一身尘土惹灵儿担心。
文馨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幽怨:「想当年,妖兵突袭人间,您与母亲镇守北疆,大仗小仗打了好几年,也不见母亲忙成现在这样,怎么到了太平安顺的年月,我要见她一面,反而更难了。」
我正要打趣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才发现,我脑海中,对于跟灵儿镇守北疆的记忆,竟已模糊不清。
其间细节,一点也想不起来。
想到灵儿近日的行踪,我心里一阵发凉。
成婚时,我给自己下了忘情蛊,蛊中掺了灵儿的血,当她移情别恋,我会一点点忘掉关于她的事。
修仙之人,耳目清明。
忘掉的那些事,是忘情蛊起作用了。
可笑我还以为这辈子也用不上忘情蛊。
等灵儿回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她回来时心情很好,为的不是自己远游归来的女儿。
而是她的师弟灵山,终于收了一件趁手的法器。
我问她最近都在做什么,她笑着来拉我的手。
「宗门事忙,我与余双已许久未见,余双可是生气了。」
她语调娇柔,哄人的话说得不着痕迹。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避开了我的问题。
我任由她抱着我的瞬间,继续问道:「你近日都在忙什么?」
她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不过是些宗门中的琐事罢了,没什么有趣的。」
见她还在逃避,我轻轻推开了她。
「我听说你同灵山……」
「我不过是帮他取了件法器,你又听谁嚼的舌根。」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皱着眉打断了。
这是我第一次问关于她和灵山的事,在她嘴里却是「又」。
哪怕黑锅已经扣在了我头上,她依旧是心虚的。
她也觉察出了自己态度有问题,赶紧向我解释。
「灵山先天不足,修为难以寸进,若无强力法器傍身,遇事容易吃亏,我作为师姐,帮一帮也是应该的。」
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道:「既然先天不足,那为何不作为普通人过一生?你是他师姐,可这山上有成千上万人叫你师姐,你这么上心帮过几个?」
灵儿的表情僵在脸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相处多年,灵儿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她并非眼里只有情爱私欲的人。
所以哪怕忘情蛊已经证明她对别人产生了兴趣,我依旧愿意给她一次机会。
我性子太过冷淡,她会被开朗幽默的灵山暂时吸引,实属正常。
身处其中,她或许并未意识到对灵山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我以为,只要我点醒了她,她断然不会一错再错。
果然,在我问出这个问题后,她也发现自己和灵山走得太近。
趁着一切尚未真正开始,让她和灵山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对我们谁都好。
于是我约了她一起出门看花:「文馨回来了,她说嘉若河畔的花开了,明日我们去看看花吧。」
我与灵儿曾在嘉若河畔住过好些年,文馨就是在那出生的。
灵儿没有和我去嘉若河,她去后山石室闭关去了。
改变主意要去闭关时,灵儿眼含愧疚。
我没有为难她,依旧觉得她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会知错就改。
后来才发现,只要可怜卖惨做得好,什么责任和担当都没用。
灵山病了,据说病得很重,他养的仙鹤来找灵儿传话时,音调都急得连不上。
到底是一条人命,我不可能做到见死不救,给了仙丹,又写了帖子,让那仙鹤去找神医柳夫子来给他看病。
没见到灵儿,灵山的眼中有些失望。
我要离开时,他扯着我的衣摆叫住了我,眼里含着泪水问:「灵儿师姐为何不来看我。」
这问题问得我恶心,当即就后悔给了他灵药续命。
留下一句「在闭关」后,我转身就走,多看那哭哭啼啼的男人一眼,我都觉得伤眼睛。
文馨听说了灵山重病的事,也知道了灵儿突然闭关的原因,说什么也要我和她一起去嘉若河看花。
我知道,她是不想我为灵山的事生气,心里熨帖得很。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细心又贴心。
嘉若河畔的野花果然开得漂亮,顺着水流一路向上,我难得话多和文馨说起了早些年和灵儿隐居在此的事。
那时我与灵儿共同修行已有百年,又都是刻苦钻研的人,境界自然一日千里。
修为精进,爱人在侧,那段时间我与灵儿都很开心。
再次突破瓶颈,灵儿开心得像个傻子,拉着我就往河里跑,说再不冷静冷静,就要开心得走火入魔了。
我也为她开心,任由她牵着我的手将我扯进水里。
「这是个好地方,等我们老了,或者厌倦了外面的生活就再回来,一直在这住到死。」
说这话的时候她眉眼弯弯,眼里有绵绵的爱意,看得我心扑通扑通的。
为了庆祝,她去山外买了酒,同我坐在屋檐下喝了一宿。
期间我们说了很多事,关于过去或辛苦或满足的日子,关于未来想要获得的成就,关于我们要一起过的寻常夫妻过的日子。
一夜的时间转眼就过,天亮时我们都没说尽兴,可都有些醉了。
她将我的手放在手心:「我们还有很多在一起的时间,现在先睡一觉吧。」
我们在晨露中沉沉睡去,往后却再没有机会,将那次夜谈时没说完的话题续上。
在河畔的小屋里住了几日,文馨突然去山外买了酒回来,拉着我陪她一起喝。
我有些奇怪她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喝酒时文馨提到了去东海许久的文莹。
关于那个皮猴一样的小女儿,我想起来就有些头疼。
我和灵儿明明都是稳重人,文馨也从小就稳重。
只有文莹,从小就闹腾,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把她扔了。
文馨看我一脸心烦,哈哈大笑:「父亲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小女儿?」
我顺嘴回应:「想过,就是没想过会这么不让我省心。」
文馨喝了口酒,继续听我说。
我正想说说文莹刚出生的事情,一开口,却发现那时候的记忆也都模糊了。
我皱了皱眉,又想回忆起文馨的幼年,那些记忆同样模模糊糊。
我后背不自觉挺直,看了看周遭的景色。
应该是很熟悉的地方,这些景色,我却恍若初见。
好像就是在这个地方,灵儿同我说:「如果可以,我们生两个孩子,生个女儿像你,再生个儿子像我。」
脑中一片恍惚,我有一瞬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