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替死去的哥哥,艰难守城,
援兵终于到来时,全城欢呼,我却心如死灰。
他们来晚了四个月。
城中两千零一十八人仅余六十一人。
我失去了所有亲近的人。
甚至在前一天,我亲手将我的少年郎送上了死路。
他明明知道自己回不来,却还笑着对我说,【等我回来。】
那是守城的第九十七个晚上。
敌袭的警报刚解除。
我心神不宁,内心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在翻腾。
耳边哥哥的声音在呼唤我,【薛珂,快点过来!快点!】
按规定,这已经是宵禁,不可出门。
但我有哥哥给的令牌。
我咬了咬牙,把侄女莹莹塞到嫂嫂芸娘怀里。
【阿珂,你去哪里?】
芸娘手里还抱着即将完工的新衣。
那是她连夜赶制,就等着哥哥回来试穿。
我见她担忧,赶紧安慰道,【芸娘,丁宏的文书紧急,我都写好了。】
【我现在给他送过去,你和莹莹先睡。】
我扔下一句话,骑上马,一头扎进夜色中。
小兵迅速给我放行。
我跳下马,耳边的呼唤越发急切,【快点!再快点!】
见四下无人,我再也无法按捺内心的恐慌,飞奔起来。
哥哥的房间灯还亮着,里面人影绰绰。
我敲门没人应,一时心急如焚,拍门大喊道,【哥哥!薛将军!严副官!】
门开了,是哥哥的副官严修。
他堵在门口,脸色阴沉如水,【薛珂,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回去!】
我攀上他的手,想拨开进屋,【严副官,我找薛将军!我有要事!】
他充耳不闻,用力把我的手扯开,要关上门,【回去!】
我被一把推开。
灯火下,他的衣服染满斑斑血迹。
他好好的没有受伤,那这血是谁的?
我的心狂跳起来,不安瞬间达到顶点。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撞开严修,挤进房里。
见到眼前的哥哥,我脑袋【嗡】一声,呆立当场。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人,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哥哥面如金纸,双眼紧闭,满头汗珠。
半截残箭刺在他胸口,染得他半身鲜血。
我想碰他,又怕弄疼他,不住地哭喊,【哥哥,你醒醒,哥哥!】
哥哥终于费力地睁开眼,嘴唇煞白。
他的眼珠缓缓转过来,嘴里低喃道,【阿珂,金雁城薛家永不投降……】
眼里的泪水模糊我的视线,【金雁城不降,薛家不降!】
哥哥放心地笑了,眼里的神采逐渐散去,消失于无。
我探不到哥哥的呼吸,慌得六神无主,【严修!严修!】
【薛小姐,将军没了。】
我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军医在。
巨大的绝望笼罩我。
我扑上去,歇斯底里地捶打他,泪流满面,【庸医!你这个庸医!还我哥哥!还我哥哥啊!】
军医不出声,任由我发泄。
严修猛地把我拽过去,眼睛一瞪,呵斥道,【闭嘴!】
他眼眶发红,额头青筋暴起,【将军的事不可声张!】
【援兵迟迟未到,金雁城如今更需要稳定军心,否则守城难上加难。】
我咬着嘴唇,把哭声咽了下去,【说好的三个月援兵就来呢?】
他听了,拳头发狠地砸在墙上,喘着粗气,【金城那帮人!】
许久,他沉沉道,【金雁城一旦失守,大梁将永无安宁之日。】
我恍若神游,【哥哥已死,哪里再来一个薛将军?】
严修目光一动,意味深长地注视我的脸,眯眼沉思。
我打了个激灵,连忙把哥哥的剑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他。
严修和我四目相对,【薛珂,你是将军的胞妹,果然长得像。】
电光石火间,我读懂了他的话,【你是说我来当将军?】
强风吹过,蜡烛灭了。
房间里陷入突然的死寂黑暗,就像金雁城无法预知的未来。
2
镜中与哥哥相似的面容有了一丝笑意,又瞬间敛去。
军医用药毁掉我的嗓子。
从此薛珂便能代替薛瑾活下去。
薛将军的妹妹薛珂暴毙而亡。
这个消息在金雁城中没有激起任何的水花。
北国奴围城数月,敌袭致使城中人口锐减一大半。
人们已经习惯和死亡相伴。
为以防暴露,【薛珂】的葬礼很简单,只有芸娘、盈盈、严修和我。
芸娘在那副简陋的棺材前呆住了,双膝无力跪下,【不是说好了过几天就回来,试试新衣服吗?】
莹莹吓得拽芸娘的衣角,哇地哭出来,【娘,你怎么了,娘!】
芸娘缓过神,抱紧莹莹,泪如泉涌。
她甚至不敢放声大哭,她怕喊出哥哥的名字露了破绽。
这边哭声不绝。
那头丁宏闯了进来,【严副官,阿珂昨天早上我还见她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
他见到棺材,突然没了声音。
他指着棺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手在抖,【那是谁?】
严修冷静道,【丁宏,那就是薛珂。你在灵堂上大吵大闹像什么!】
他宛如一头发怒的野兽扑上去,手指扣着棺盖的缝,【我不信!你们肯定在骗我!我要亲眼看到她!】
丁宏发了狠,根本没顾忌严修是自己的长官。
眼见严修拦不住,我大喝道,【丁宏!】
他回头看我,【将军,你们骗我的对不对?】
见我沉默,他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他把我气哭过,还敢说我是小哭包。
我回他,【如果你哭了,我绝对是第一个笑话你!】
可如今我根本笑不出来。
他的眼泪滴下来,落在我心上,跟火苗似的烧得我好疼。
丁宏,我就在你面前。
他认不出我了,我该高兴才对。
我张张嘴,严修用眼神制止了我。
我闭上眼努力把泪水憋回去,再睁眼已是冷冷道,【我没有这个闲工夫和你闹。给我出去!别扰了阿珂的清静。】
他一瞬间如遭雷击,浑身脱力,被严修架了起来。
我是被严修的敲门声吵醒的。
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砸了过来。
【将军,今年大旱,已数月未降雨。】
【将军,上游被北国截断,没有水源补充。】
【将军,城中的囤水已用尽。】
北国奴没有水,金雁城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印象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胡子拉碴,满眼血丝。
【丁宏,你去。】
丁宏毫无反应。
身旁小兵扯了他的袖子才让他回过神,【将军有何吩咐?】
【安排人手,组成挖井队伍,不分昼夜,尽快挖出一口井。】
【是!】
天气凉了,太阳却异常毒辣。
我和严修走在金雁城里,默默无语。
金雁城是边境小城,位于要塞。
北国奴对大梁虎视眈眈,第一步就是要拿下金雁城。
当初金城信誓旦旦,北国奴一旦进攻,援兵三个月必到。
围城五月开始。
九月了,援兵音讯全无。
从前城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垂髫小童奔跑嬉戏,两道商铺叫卖声不绝。
如今,路上偶尔有行色匆匆的小兵巡逻。
目之所及,屋顶上还有前几次残留的断箭没被清理,也许主人家已经不在了。
更多的人长眠在郊野之外。
本来立着一座座墓碑。
后来挤不下了,就堆了土坡。
再后来,就用草席裹上,码放整齐。
3
我见路两旁有人带孩子在铲树皮摘树叶,【他们在做什么?】
严修道,【榨树汁。禽畜早都杀完了,没有血可以喝了。】
我想起来早上他给我的那杯【水】绿油油的。
我以为是军医开的药,捏着鼻子喝下去的。
【那将士呢?我没见他们榨树汁。】
严修面无表情,【树少,留给百姓,我们会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我瞪圆了眼睛,【你想让他们渴死吗?】
严修淡淡道,【尿,或者拿布衣榨马粪汁。如果再挖不出井来,这些也撑不了多久。】
我哑然。
【粮食还有吗?】
【近年收成不好,余粮也快没了。不知道是先渴死还是先饿死。】
我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
没有水。
通常来说,挖七八丈便有井水。
如今挖了近十三丈了,还是一滴水也没有!
丁宏像犯了错般惴惴不安。
裂口的血染得他的唇鲜红一片。
不是你的错。
我想安慰他,又并不知从何开口。
这口井是所有人的希望。
严修瞥了我一眼,【没有水,只有死或降两条路。】
没有水,哪怕是何等英雄也无能为力。
我怒瞪严修,语气凶狠,【不降,我们不降!敢说投降的一律军法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