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娇媚
皇帝为我杀死贵妃，舍弃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他拥有天下，唯独不可能拥有我。
我入宫，就是为把他一颗真心踩在脚下。
（一）
八千边城将士死守幽州三十日，援军未到，城破。
所有将士皆亡，包括我的丈夫，子墨。
大家都说镇国公的五万大军二十日内必到。
最后援军没有等来。
但我总要将他的尸骨收回。
启程那日我在家中看到子墨留给我的信，他说：此战若一去不返，也不必悲伤，好男儿本就要捍国土，卫百姓，守四方平安也是守自己家人平安。
我虽为大夫，亦有一颗报国之心。
所以无惧，也无悔。
吾妻当以我为荣。
我攥着那封信，双目泣血。
镇国公大军中途而反，只因当今圣上为博贵妃一笑，点燃皇城烽火台！致使幽州八千将士战死三万百姓皆亡！
我去收尸，遇到一个叫小昭的丫头也在收尸，她说她家小姐是选入宫的秀女，路过幽州惨死。
血尸残骨中有块腰牌，写着魏菊兰。
我用魏菊兰的腰牌进了宫。
我要报仇，为我夫君，也为幽州城内三万八千将士与百姓的亡魂。
（二）
我入宫后和其他秀女一起被安置在储秀宫内。
从此，我便是魏菊兰，世上再无秦朝雨。
这批秀女不多，一共才六人。
自去年内阁首辅赵竦的嫡孙女赵湉儿入宫之后，一年内连升三级，如今已是贵妃之位，宠冠六宫，连皇后都不及。
赵竦一代大奸臣一手遮天，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百姓敢怒不敢言。
据说皇帝已经有半年没有临幸过其他嫔妃，就连皇后卫氏那里也不过初一十五去走个过场，所有时间都陪赵湉儿。
皇上并无子嗣，如此这般太后如何能不急，遂选了我们这些秀女进来。
没想到，我在见到皇上之前先见到了贵妃，赵湉儿。
那是进宫的三个月后，初春早晨的阳光格外清冷，照在身上不觉暖和，反倒像是一把带着冰碴的刀，一下下割在肉上。
听说近日皇上生了好大的气，前朝有臣子不断上折子让皇上嘉奖幽州八千殉国将士，虽城破可将士皆为忠烈。
折子被赵竦压住，多人不服，于朝堂当庭上奏。
结果皇帝给的旨意是此八千人作为叛军乱党处置。
翰林院侍读学士欧阳大人死谏，当场触柱而亡。
次日，赵湉儿便来了储绣宫。
面对赵湉儿，我们五个秀女跪在地上，弓腰匍匐着上半身，保持这个卑微而屈辱的姿势，我一动也不敢动。
门外是另一个秀女欧阳秀禾的叫骂声，那是死谏的欧阳大人的嫡女。
“妒妇，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据说是她前日在后花园偶遇了皇上，今日贵妃便来兴师问罪。
“一个个都抬起头来给我看仔细！这就是勾引皇上的下场！狐媚子淫乱后宫的下场！”
欧阳秀禾被侍卫扒光衣裳绑在案板上，侍卫正抽刀将她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
白花花的肉体变得血淋淋的，还在不断扭曲挣扎，却是毫无声息的。
我忍不住干呕，身旁两位秀女已吓昏过去。
凌迟还在继续，一切都在青天白日下，静悄悄地进行，显得格外诡异。
当日夜里，我听到小昭在暗暗啜泣。她作为我的丫鬟陪同入宫，想是被今日之事吓的不轻。
（三）
端午之夜，我终得见圣颜。
那是太后举行的一次家宴，邀后宫诸人。
皇后卫氏坐在太后边上，她本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儿，我没想到她年纪那样轻，一副端庄秀丽的模样。
皇帝周景铄携赵湉儿坐在一处。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皇帝周景铄，大周正值盛年的英俊帝王，有着意料之外的秀美，像一轮明月般俊朗。
赵湉儿明艳娇俏不可方物，依偎在他身旁。
二人眉目传情，举手抬足皆是缱绻。
若是没看过欧阳秀禾血淋淋的白色肉体的扭曲挣扎，眼前二人真真是宛若一对璧人。
皇帝会不知道赵湉儿的所为吗？
不过是有些事一旦做了，便不能回头。
甚至不惜要用此后的上百件上千件错事来掩盖。
因为皇帝不会错。
若那八千将士为忠烈，那他烽火戏三军，博美人一笑算什么？
所以，那死去的将士必是叛军，罪有应得。
他和贵妃赵湉儿也自是鹣鲽情深的。
皇帝本不是太后亲生，所以格外母慈子孝。
觥筹交错，没有人提起那场杀戮，不管是幽州八千将士的，还是前日宫内的那场凌迟。
我坐在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心中想，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赵湉儿的帝王宠爱，是周景铄的权倾天下吗？
若是他们也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能否还会如此体面的，其乐融融？
（四）
皇帝有前朝事务先离席，留贵妃一人，我看到他眼中的犹豫。
可是太后开口：在我这里，你还怕人被吃了不成？
皇帝这才离去。
不过终于还是有人出手了。
离席的那一刻，静嫔突然将藏于袖中的剪刀握在手上，直直刺向赵湉儿。
我不顾一切扑上去挡在贵妃身前，剪刀插在我右肩处，一寸多深。
静嫔被侍卫擒住按在地上，一刺不中她再无机会。
悦贵妃一脚踏在静嫔脸上，花盆底用力碾。
静嫔咳出一口血，混着掉落的牙齿。
不过我还是听出她含糊的话语，她临死的不甘心，她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蠢。
我在昏倒的前一刻对她悄悄唇语。
我晓得静嫔的，她父兄是幽州八千将士的将领之一，被赵湉儿一把烽火害死在幽州。
（五）
我失血过多昏过去的那一刻，一道明黄身影擦肩而过。
“皇上——”一声婉转饱含满腹委屈。
景铄飞快奔来将赵湉儿拥入怀中。
咣当！我昏倒在地上。
（六）
疼，浑身都疼。
身子仿佛置于火中烧。
模糊中看到子墨，他抱着我。
我的丈夫，子墨，是随行军医，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爹是大夫，子墨是孤儿，是我爹收的徒弟。
自幼我俩一起跟着爹学医，后来我爹去世，我俩成亲，继续守着边城爹留下的医馆。
看到军帖招募大夫，子墨去报名。
临别时他握着我的手说：朝雨，等我回来。
我羞赧的低下头，他恰好拿出一根银簪插入我髻中。
我们新婚不久，正是情浓。
这银簪我看了一次喜欢，他便说要买给我。
“等我军大胜，为夫归来给你买支更好的，纯金的簪子。”
他的笑靥定格 ，此后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我晓得是梦，可是那样真实，我的泪肆无忌惮的流下来。
醒来时是在慈宁宫。
“你没有让皇上的人在哀家处出事，是个懂事的。”太后只说这一句。
我被送回住所。
那抹明黄映入眼帘时倒是出乎我意料。
景铄说我护贵妃有功，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他甚至都没问我的名字。
我挣扎起身跪伏在床上，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护陛下心中所爱是臣妾的本能。
此话一出，意外的他神色动容。
竟上前一步握住我双肩。
“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秀女魏菊兰。”
“封为贵人，赏玉如意。”
我想起太后那后半句轻飘飘的话：哀家更希望你是个争气的……
（七）
我成了一年内后宫唯一晋封的嫔妃。
次日去皇后的朝华殿谢恩，我的目光游离在卫皇后面孔之上：“皇后娘娘，可是时有心悸，傍晚尤甚日间稍缓，且夜间多思难寐，久而久之身体乏力。”
皇后未语，贴身的嬷嬷先变了脸。
我坦诚跪下：“看来已经有太医告知娘娘，如此体质很难有孕。臣妾略通医术，愿为娘娘凤体分忧。”
皇后按住对我警惕不已的嬷嬷，“本宫身子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不成，姑且让她试试吧。”
刚从皇后宫内出来，内事太监便传话，说皇上让我住晨熙宫偏殿。
晨熙宫，那是悦贵妃赵湉儿的寝宫。
我过去的时候赵湉儿正在发脾气，摔了宫内所有的陶瓷物件，宫女更是吓得跪了一地。
我上前行大礼请安。
“贵人魏菊兰拜见娘娘，还请娘娘多加照拂。”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以为你替我挨了一刀，你就能从此得皇上青睐。你们这些腌臜伎俩我如何不知？本宫情愿是自己挨那一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