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岁时爹死妈嫁,奶奶把我接回了家。
节俭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拿出所有的积蓄供我上学,
自己却得了尿毒症,气息奄奄。
那年我十九岁,做过地铁安检,开过直播卖丑——
大哥打赏让我做500个俯卧撑,我做到吐,
让我吃虫子,我闭着眼就往嘴里送。
我把尊严踩在脚底赚钱,后来我又用钱把尊严买了回来。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父亲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才三岁。
常来家里找爸爸喝酒的工友李叔满手的血,急匆匆的跑来我家。
「秀红妹子!秀红妹子在不在家!你男人出事了!」
母亲正在炒菜,手里的盘子啪的摔在了地上。
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就看到母亲神色慌张,把我交给楼上相熟的奶奶就跑了出去。
再后来,那个会给我偷偷买糖吃,会让我骑大马的父亲,就成了墙上沉默的黑白照片。
母亲搂着我哭了好多次,但是三岁的我并不太能理解她口中的「命苦」。
我只是学着以前父亲安慰她那样,用我的小手给她擦擦眼泪,然后摸摸她的脸。
姥姥来看我的那天,我还挺高兴的。
因为每次姥姥来都会给我带我爱吃的糖,妈妈也会做香喷喷的红烧肉。
还会搂着我亲了又亲,说我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的亲亲外孙。
可是那天姥姥没有带糖果,我有点失望。
三岁的我听不懂她们的嘀嘀咕咕,所以他们并不避讳坐在一旁玩小汽车的我。
「傻闺女,你才三十出头,就这么守着一个死人过日子了?」
「你知不知道当寡妇有多苦?」
「带着拖油瓶你可不好改嫁了!」
「你还年轻,孩子还会再生的……」
母亲一开始还会反驳,随着姥姥连续来了几天以后,她越来越沉默。
那天姥姥走了以后,母亲一反常态,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做了香喷喷的红烧肉。
于是,我失去父亲一周以后,又在那天失去了母亲。
我已经饿了不知道几天了。
那天我一睁开眼,母亲就不在家了。
刚开始我还自己玩了一会,可是年幼的我离开母亲太久,一阵阵的害怕。
我像以前一样哭着找妈妈,我的哭喊声尖锐的令人心烦,但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始终没有人回应我。
哭闹过后等待我的就是饥饿。
没有吃的,没有妈妈。
我哭到嗓子都哑了,手已经拍门拍的红肿流血,额头也被我撞窗户撞出了一个鼓包。
很快我就没有力气再去闹了。
我太饿了。
只能去水龙头喝凉水,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然后自己一个人缩在床上,搂着枕头,闻着枕头上妈妈的味道。
迷迷糊糊的我感觉到有一双手把我抱了起来,是妈妈回来了吗。
再睁开眼,我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土胚房,墙上还挂着一副还珠格格的挂历。
我面前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着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
那是个满脸皱纹,身材干瘦的小老太太。
她穿着一身看不出底色的褂子,袖子上还有几个补丁。
见我醒了呆呆的看着她,她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蛋,又摸了摸额头,然后转身出去了。
很快,她就端着一个大碗进来了,热乎乎的粥甜甜的,和爸爸给我买的棒棒糖一样甜。
我狼吞虎咽的喝着,这时候进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他一见我就笑了。
「呦,醒了?你小子可真是命大。」
眼前这个人是村卫生所的卫生员,从他的话里我得知,我妈走那天打电话回了村里,让奶奶去接我。
可奶奶从来没出过远门,她倒了好几趟车,在城里找不到路,最后报警才找到父母租房的城中村。
那时候我已经饿晕了,奶奶身上的钱不够送我去医院,也不够带我回家,最后是警察开车送我们回的村。
「行了,没啥事,就是饿晕了,有点着凉发烧,现在退烧了就没事了。」
奶奶送她到门口,我听见他和奶奶说话。
「婶子,你真要养啊?」
沉默了一会,我听到奶奶说,「她不养我来养。」
三岁那年,我死了父亲,跑了母亲。
有了奶奶。
真好啊,我想。
我不是孤儿,电视剧里演的没人要的孩子是孤儿。
我不是没人要,我有奶奶要。
奶奶没钱送我去上幼儿园。
村里和我同岁的娃娃都去上学了。
奶奶晚上回家总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掏出她装钱的小布袋,把那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数了一遍又一遍,眉心的皱纹越皱越深。
我不懂奶奶为什么叹气。
我也不羡慕那些去上幼儿园的小孩,不羡慕他们嘴里的牛奶面包,也不羡慕他们每天有香香的老师带着做体操。
我每天都跟在奶奶屁股后面疯跑,看着奶奶四处去翻地。
奶奶没有地。
她总是四处搜罗别人看不上的边角地,搜罗相对肥沃的荒地。
她辛辛苦苦的除草,松土,这才能把那一块块的废地整理出来。
还有可能被人占回去。
也不能说被占,因为那本来就是别人的地。
他们嫌费事不愿意打理的边角地,奶奶辛辛苦苦整理出来,他们又想要了。
奶奶就是用这些别人不要的边角地,养大了母亲不要的我。
8岁的时候,奶奶终于攒了点钱,在村里的帮助下,我才上了小学。
是班里年纪最大的。
班里的那些比我小的同学都上过幼儿园,学过加减法,背过26个英文字母。
他们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嘻嘻哈哈的笑话着我。
我摸着衣服,那是开学前奶奶去集上扯布给我做的,是我舍不得穿的新衣服。
我不懂他们为什么笑我,我也不在乎。
开学第一天,我学会了歪歪扭扭的写我自己的名字。
「林东升」。
回家我写给奶奶看,她高兴极了。
「东升,你叫东升,旭日东升的意思。」
她一下一下的摸着我的头,一遍遍告诉我要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以后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我重重的点头。
「赚好多的钱,然后让奶奶享福。」
一闪一闪的灯泡下,奶奶笑成一朵花的脸,是我童年里最美好的瞬间。
幸运的是,我有一个聪明脑袋。
老师讲的东西,我只要认真听,总是能学会的。
那些加减乘除,abcd,我虽然学的最晚,但是我学的最好。
我每捧回一个奖状,奶奶脸上的褶子都会笑开花。
每次奶奶在村里,得意的说我家孙子又考第一的时候,她因为种地而佝偻的腰总会挺得直直的。
村里那些人也不在占回奶奶整理好的地了。
甚至还有些伯伯家,会故意留出来一块稍微大点的地。
所以我更拼命地学习了,我不懂什么学习改变命运,我只知道学习好了,奶奶高兴。
后来的我看那些子女不孝的电视剧的时候,我也根本不能理解。
那是奶奶啊,那是把我捡回去养大的奶奶啊。
我们相依为命走过了人生数十载。
要是没有我,奶奶没必要过的那么苦,没必要一大早就出去劳作。
怎么会嫌弃呢。
我想出人头地的理由,勤奋好学的原因,就是为了长大以后能让奶奶过好日子啊。
村里的电话打到学校的时候,我正学到陈情表。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我正跟着老师大声诵读着。
班主任把我叫了出去,告诉我奶奶晕倒在村口,被送到卫生所了。
她一脸担忧的看着我。
我使劲掐着掌心,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年我19岁,高二,奶奶查出尿毒症。
幸运的是,是早期。
不幸的是,我没有钱。
就连这次奶奶住院的费用,也是村里一户户给我们凑出来的。
奶奶得知这个病以后都每周都要做两次透析的时候,就要回家。
我拉着奶奶的手,眼泪哗啦哗啦的流。
她给我擦了擦眼泪,粗粝的手刮的我的脸生疼,但是她的掌心比我的眼泪还烫。
「大小伙子这么好哭呢。」
我哽咽的说不出话。
「不哭,咱们不治了,回家。」
我只是握紧奶奶的手,死命的摇头。
奶奶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就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的命是奶奶救回来的,现在轮到我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