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探花郎抱着心仪的官家小姐,全然忘记有我这个未婚妻的资助他才能有今天。
我听着他娥皇女英的妄想几欲作呕。
男人是靠不住了,银子总归是靠得住的。
春意浓盛,海棠摇曳。
“姑娘,明日的众芳宴,听说新晋三甲们也受邀品茶竞诗,咱们是不是就可见到于公子?”婢女清蕊问道。
我心下雀跃,面颊微红,说“他如今是探花郎,哪里那么轻易就见得到?”
“再是探花郎,也是我家小姐的未来夫君。而且,于公子能有如今的进益,也是因为背后有小姐和老爷的扶持。”
我微微羞怯,又嘱咐道“他自有才能,咱们这样的商贾之家,所能做的不过提供银钱上的助力罢了,此话切不可再言,免伤了他的自尊。”
“晓得呢,姑娘最是为于公子着想了。”
待清蕊脚步轻快地迈出房门,我回身,妆奁旁那支白玉簪温润秀美。曾经,于明修将它赠与我时,一身布衣也掩不住他的满腹才学之气。“之华,信我,我定要给你挣个前程。”
转眼三年过去,他得偿夙愿,从布衣翻身成了榜上新贵,算算看,我们也有数月未曾得见了。
勤国公府,众芳宴。
我携了清蕊,随姑母迈进这京城内每年的盛会。
衣香鬓影,裙裾翩翩,大概京城内的贵女都来了。
姑丈官阶不高,姑母须得左右逢源,也随之将我引见给在场的夫人或贵女们。
虽出身商贾,但我礼仪周全,落落大方,“姜家的娘子,这般人才,不知谁家有幸得娶?” 几位夫人与姑母闲话着。
“您几位见笑啦,这孩子与今年的探花郎是自小定下的亲事,现在于公子金榜题名,估摸着很快就要完婚了。”
我有些怪姑母的大喇叭,但还是忍不住有点甜。
然而,姑母的这句话后,几位夫人的表情略有呆怔,而后又似乎要掩饰什么地开始笑了起来,“这可是一桩好亲事啊,男才女貌,不错不错。”
我心里忽然有一丝惶惶,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借着更衣的理由,我和清蕊暂时退下,顺着小径走走停停。
分花拂柳,日光盈盈,勤国公府的园子里,移步换景,别有洞天。
刚想转过一丛紫竹,就听得一道娇柔的声线:“你既对我有意,为何如此犹豫,我堂堂礼部尚书嫡女的身份,还不够吗?你舍不得那个定亲的商女?”
原来是勇敢追爱的故事啊。
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却是熟悉无比:“万万不敢,某心慕傅娘子已久,不是因为傅娘子的身份,而是因为傅娘子本人对我的吸引。某现今尚未承官爵,担心配不上娘子,故一直未敢表明。”
修竹沙沙作响,掩掉了傅嫣然被拉入怀抱的声响,可随即又传来热吻的娇喘嘤咛之声。
呵,最熟悉不过的声音,给我兜头一盆冷水,我期待的良人于明修居然是这样的。
身体摇摇欲坠,但我未想好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勉强打了手势,示意清蕊回去。
刚走出两步,忽听傅嫣然一声娇斥:“哎呀……哪个贼子在此?抛石子戏弄于我?”
我和清蕊对视,以为被发现,正要转身面对。
角落的一棵巨树上,传来一道清朗又戏谑的笑声:“叨扰了,只不过在下刚好看了一出好戏,你们继续!”
“仲鸿哥哥,是你吗?……你听我解释。”
我和清蕊不欲细看,快步走出,裙角翻飞如乱蝶。
回到姑母身边,主宴正待开始。
我心思未平,努力维持着仪态,但眼前诸物,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
姑母看出我的异样,方要询问,却见几位贵女相携而至,最中心的那位身着一袭娇粉色褙子,步态款款,神色骄矜,对着主位的勤国公夫人道了声万福,便寻了重要宾位坐了。
那一声万福,正是竹林后傅嫣然的声音。
我垂下眼,指甲被攥进掌心,嵌得生疼。
本想托词离去,谁知还未起身,傅嫣然先开了口:“不知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娘子,从前不曾见过?”
“傅娘子,这位是我的侄女姜之华,……”未待姑母说完,傅嫣然旁边的一个贵女插嘴进来:“可是京城那珍宝楼的姜家?”
我点点头。不想傅嫣然一声嗤笑:“原来是个商贾,如此低贱的身份什么时候也能登得如此台面了?”
姑母面上一紧,众人也皆没有料到傅嫣然出此言语。
可我知道,她早已明了我的身份,故意以势压人,刻薄嘲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道:“我今日有幸得勤国公夫人邀请,前来众芳宴,结识众多大家闺秀,各位娘子均气度非常,仪态万方,不曾因我这商贾身份而薄待了我。
“只是却不知什么缘由惹了傅娘子,让大家见笑了。”
“话说回来,傅娘子今日的红宝头面出自姜记的珍宝楼,衣裙是姜记的新品凌波缎,
如觉得低贱,为何还要在这重要宴席上佩戴呢?”
“你!……”
福了福身,我再次坐下,胸中怒火仍是翻滚。
“傅娘子,姜娘子,你们都是我的佳客,还请各自开怀,勿生嫌隙。”不知何时,勤国公夫人已经落坐宴席主位。
傅嫣然悻悻坐下,满面气恼。
宴席正式开始后,勤国公夫人再次开口:“这人啊,本来众生平等,却因不同谋生的法子,产生了不同的身份。
我记得家父在入仕之前,家中也曾经营着几家商铺,专卖女子喜爱的各式物件。这么说来,我也算个商贾出身了,傅娘子,会不会也要瞧我不起呀?”
只见全场目光皆转向傅嫣然,她面色紫胀,大约是从未受过如此明显的讥讽。
我轻轻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勤国公夫人。
不承想,勤国公夫人却对我眨了眨眼睛,颇显活泼。
宴席结束,因着男女分席,未曾碰到于明修,我也不想看到他。
正待启程,却见于明修走来,身长玉立,与过去三年的神态颇有不同,眉宇间颇有得色。
“之华,不知你今日也参加了众芳宴,要不我就来寻你了。明日我去府上拜访,可否见你一面?”
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他与傅嫣然的对话,厌恶至极,“嗯”了一声,即转身登上马车,刚刚坐定,就听车外,“可是姜家娘子府上的车?”,清蕊答是。
一名小婢抬手送上一个食盒,道是勤国公夫人见姜家娘子膳间未曾用好,送来一份点心。
揭开食盒,是一碟精巧的宫廷点心,不想,第二层里,却是我日日不离的白玉簪;
我赶忙摸了摸发间,仔细回想是什么时候落了这簪子,也想不到勤国公夫人何时捡到了它。
今日所遇之事,太过伤情与耗神,我想不透,唯一有感的是,这簪子我也不需要了。
第二日,于明修果然来访,得了父兄的允许,在偏厅与我相见。
“之华,前几日得了礼部尚书傅大人的提携,我会入翰林院任编修。”
“恭喜于公子得偿所愿。”
“之华,为何这样生疏,你我自小订婚,来日方长。今日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嗯,我们想商量的事情是同一件,退婚吧!”
“之华,何出此言,我并不是为此而来。”
“你与傅嫣然之事,我已尽知,不必遮掩,我虽非高门贵女,也不会轻易被折辱的,你二人既已有瓜葛……”
“之华,傅大人对我仕途可以助力良多,嫣然她也是良善之辈,并非不能容人。你二人可做娥皇女英,你为平妻,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我呸!”清蕊愤而出言,“于公子,您脑子里是不是被猪拱了,我家娘子和老爷不违背当初承诺,在您家道中落之时资助您读书赴考。”
“这过去三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家提供的,你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你的良心约莫是被后门的狗吃了吧?”
我接着道:“原来这就是你许诺要给我的前程!我曾当你是堂堂君子,没想到为了仕途也做这背信弃义之事,算我看走了眼,你请滚吧!”
“你……你竟出此粗鄙之言,果然……是商人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