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站在那曾滴洒过万人的鲜血的战场上，猎猎的东风毫不留情地吹袭着我的脸颊，我偷眼看向茫格莱，他一身染了血的黑底红纹战甲在皑皑的白雪中格外扎眼。
他问我：“后悔吗？”
我闻言仰头正视他，他那好看的眉眼并未因杀戮而染上血腥，记得他说过，他讨厌鲜血和杀戮。
我也曾想过，若中原未曾发难于夷族，他依然做他的部落二王子，会不会带我，打马过草原，御风采蒹葭。但是既然我选择跟随他，就没理由后悔。
我轻轻一笑，伸手摸着貂皮大氅领口上的绒毛，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若我后悔，就不会背弃整个中原跟随你征战沙场。”
他轻叹一声，转身回了营帐，只留下一声苍生何辜伴我独自立于寒风之中。
有远处飞来的雄鹰驻足在我肩上，我伸手取下鹰羽毛内的信筒，上面空白一片，我知道那是在等我写新的战报过去。
我自袖中取出已经备好的纸条塞入信筒中，放飞了那只鹰后，也回了营帐。
自夷族和中原交战以来，中原每次收到的信条都是假的战报，这也使夷族几次都以少胜多。
就算不为茫格莱，我也为自己。
我是夷族人。
夷族和中原尚未动兵戈时，我随额祁葛和额赫来到中原做生意，却遇到劫匪洗劫，我的额祁葛和额赫都丧生，他们连我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把我当做奴婢放在街上卖。最后被帝君买进皇宫，被当成一个杀人利器和卧底一样训练，每日被迫和不同的人残杀。
那时我尚且八岁，距现在也有十年光景，但是那鲜红的染血记忆却在我脑海中挥散不去。我有时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个夷族人，在他们面前也未曾说过自己是夷族人。
在皇宫召见各部落的王时，我以奉茶女官的身份给每一位王和王子奉茶，也记清了每一个的身份。
茫格莱，他自是最突出的一个，因为那时的他身着一袭锦袍，腰间挂了一把弯刀，编了细小辫子的长发随意散在脑后，看上去那么不羁，让人难以靠近却又想要接近。
他也注意到了我，“没想到中原竟还有这般貌美的女子。”
他当时只是调笑一句，我抬眼看向帝君，他微微一点头，我手一松佯装没拿稳茶杯一盏热茶全都泼到了他身上。茫格莱并未恼我，只是随手将外袍脱了下来递给我要我洗好亲自送给他。
帝君自然愿意成人之美，于是凤眸一眯直接开口道：“这女官平日里也是稳重的孩子，若要赔罪直接给了你便是。”
帝君择了吉日将我以长公主的礼节嫁了过去，我那日一袭红云锦缎嫁衣看得茫格莱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平淡，冷冷地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同你待着了。”
说着便要走出毡帐，我自己卸下几斤重的纯金头冠，在他还未走出去之前，不以为然地说：“我是帝都派过来的卧底。”
我语音刚落，他便转身眯着眼打量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笑了，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把玩：“我是夷族人。”
就这样，新婚之夜，我们谈了一个晚上的关于对抗帝都的对策，他困极便倒在我的榻上沉睡，我不由自主地想抚他的脸，却只能为他拉紧被子后挑灯读兵法，长夜不寐。
茫格莱待我极好，却是那种不远不近的，对待将臣的好。我也知道他有心上人，那女子叫宝勒根苏勒，汉语是锦貂尾的意思，而她本人也像锦貂一样，聪慧，美丽，灵敏。天下所有的好词汇都给她也不为过。相比之下，我虽不逊色，却也无法越过。
暮色四合，我回了营帐，看见茫格莱正在桌前看着战报。我脱下大氅放在床头，坐到他面前同他一起看战报，我挑了一沓左骑轻兵营的战报，毕竟这左骑轻兵团是我训练的，他们的情况也只有我最清楚。
茫格莱见我来了，淡笑着将战报尽数推到我面前：“你先看着，我去看看宝勒根苏勒，她刚从前线回来，不知道怎么样了。”说着便走了出去。
我苦笑，顾长歌，你到底是比不上一个宝勒根苏勒。
看完了战报后我便又披上大氅，去了宝勒根苏勒的营帐。在我刚来时这个豪爽的女子没少和我一起把酒夜话，关系也自然很好，而且我们两个也都清楚彼此的心思，我爱茫格莱，她却爱茫格莱的弟弟塔拉。此次她跟随大军出征也是因为塔拉是将军，她自是要随他左右。
我与她的营帐相隔不远，我却还是牵了马。
“貂儿，姐姐来看你了。”我满面笑意地进了营帐，见她正往下脱战甲。脸上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擦洗，她见我来了便更快地脱掉了战甲，只穿了一件轻便的绿色袍子。
“又是来找我喝酒的？我这刚回来就得舍命陪君子啊。”宝勒根苏勒起身披了一条浅棕色的大氅随我走了出去便看见了我的马，笑意更深：“原来还得赛马啊，早知道就先让侍卫守在门口不让你进去了。走，反正我今儿也高兴。”
说着便牵出自己的马。我望着那抹浅棕色的背影不禁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样的女子谁人不爱……
想起我才来草原的时候，时常与茫格莱一起打马。我笑意盈盈地问他：“茫格莱，你可会中原的诗经？”
他放声长笑，而后更催马儿加速，任轻风将我俩的发丝卷起，在半空缠绵纠结。他薄唇含笑道：“我草原男儿虽不如中原那些公子们会写诗讨女孩子们欢心，但文采也是不差的！”他那般自信，连眉梢都有胜者的姿态。
我也被他的豪情感染，声音更大了些：“那待会儿我们大家一起来行酒令，输者罚酒！”
想想那时候的感觉，岁月无忧，以及温柔的春风送来勤劳的各帐额赫酿制的马奶酒香，真是沉醉。但是春风十里，不如他。
中原公子如清茶，夷族的男儿似烈酒。只是我不爱清茶，却爱喝好酒就是了，茫格莱就像我的救赎，把我从鲜血淋漓的地狱拖到了美丽的草原，让草原的风吹散了我身上难闻的血腥味儿。结束了我生不如死的日子。
想起过往我不由得感慨怀念，便又从茫格莱的帐中堂而皇之地顺了几囊烈酒，这才同宝勒根苏勒骑马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扫了扫地上积雪，今晚月明星稀，是个倾诉思绪的好日子。我解开酒囊坐靠在石头上望着月亮问：“貂儿，你怎么看茫格莱这个人？”
“茫格莱？”宝勒根苏勒饮了一大口酒长呼一口气，“他这人豪爽，但是太严肃，心思太深，我不喜欢。”
我长叹一口气：“可是我喜欢。”我喜欢草原，这里不同于中原，喜欢个人都要藏着掖着，更不能说。
在这里我是自由的，尽管他不爱我，我也可以和宝勒根苏勒满饮烈酒策马奔驰，然后对着天空大声喊我爱他。
宝勒根苏勒向我高举酒囊豪情万丈地说：“来，咱们草原女子哪来那么多不快。干了这囊酒，我们去骑马，去打架，不要再想那么多。”
我也举起了酒囊，一口干了剩下那大半囊烈酒，而后便上了马。
我拿着马鞭朝北面一指，宝勒根苏勒便明白了我的想法，爽朗地笑道：“好！就看我们谁能先到达汉军的驻守边营，谁拿回的人头更多！”
说罢，我们两人驱马便走，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从后面看去，马儿奔驰得太快以至于积雪都似尘土般纷飞起来。
酒壮怂人胆，但若是本身就不怂，那干出点什么疯狂的事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和宝勒根苏勒冲到敌方营帐，手握着弯刀手起刀落时地上便多了两个人头。无论是骑马还是杀人，我们俩的速度都不相上下，只可怜那守卫的士兵只是一愣神的时间就命归黄泉。
我们俩见了鲜血便更兴奋，她是因为征战沙场时杀敌军杀得过瘾而养成了习惯，我却是因为自幼便浴血杀人，一见血就要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