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那些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们只爱自己。
我的爸爸徐长东，就是这么一个人。
02年的夏天，妈妈生了一场大病，久卧在床。
爸爸工作忙碌，妈妈自己找了个保姆。
每到晚上保姆就回去，只剩我陪着妈妈。
那个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外电闪雷鸣。
妈妈开始发高烧，嘴里说着胡话，不停咒骂着我爸。
我试图喊醒妈妈，可是妈妈一点反应都没有。
妈妈好像木偶娃娃一样，手臂一点力都没有。
任凭我怎么摇晃，她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我鞋都没穿，跑去客厅用座机拨打了爸爸的电话。
铃声滴滴答答的响了好久，爸爸的不耐烦声音才从对面传来。
“又有什么事？”
那边乱糟糟的，出牌声此起彼伏。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爸爸，妈妈生病了，你快回来吧！”
爸爸没有回答，对面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
“又是那个要死不死的丑八怪吧。”
随即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
半夜十二点，我一边哭，一边挨家挨户的敲周围邻居的门。
狂风把雨伞掀翻在地，雨打在我身上，雷电仿佛随时要对准我。
终于，卖猪肉的张婶开了门。
她和她老公开着装了篷子的三轮车把我和妈妈送去了医院。
妈妈的身体已经不烧了，甚至有点冰冷。
医生看了一眼，对我们说：“来得太晚了，节哀。”
张婶摸着我的头，眼里是我当时还读不懂的同情。
我和妈妈在张婶家待了一夜，第二天爸爸终于带人回家。
他们把妈妈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大盒子。
张婶的小儿子说那是棺材。
他们把盒子埋进土里的那天，爸爸旁边多了个女人。
我在街上的按摩店里见过她。
她长得很好看，肚皮鼓鼓的，看我的眼神很凶。
爷爷奶奶指着女人说：“阿姨肚子里的是你的弟弟，以后她就是你妈。”
我不想叫别人妈妈，我的妈妈在盒子里。
我扯着爸爸的手，求他不要把妈妈埋在土里。
妈妈怕黑。
阿姨嫌弃的看了我一眼：“小贱人，跟你妈一样矫情。”
爸爸用力甩开我的手，让爷爷把我抱走。
那一年，我四岁。
爷爷奶奶把我带回了徐家村。
村口坐着很多爷爷奶奶，道场上有很多小孩子在玩泥巴。
他们把脸上弄脏兮兮的，衣服上有好多五颜六色的补丁。
可是那些爷爷奶奶仿佛没看到一样，好奇的打量着我。
“城里长大的小孩就是不一样，真白净，俏得很！”
说着就有两个老奶奶伸手摸了上来。
老奶奶的手上有很多茧子，捏的我的脸生疼。
我奶奶打开他们的手：“一个丫头片子，再俏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别人家养的。”
奶奶很节省，舍不得买肉，每天都是青菜黄瓜。
有时候她和爷爷去别人家吃饭回来晚了，我连青菜黄瓜都没得吃，只能自己搭个板凳盛点冷饭。
没妈的孩子就像一棵没人在意的小草。
村子里的小孩找我玩泥巴，我不想去，他们扔了我一身的泥。
我哭着找奶奶告状，奶奶正在打牌。
她牌艺不佳，连输了好几把。
牌桌上的大妈叫奶奶带我回家做饭，奶奶恶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死丫头，一天到晚的哭哭哭，牌运都给你哭没了”
奶奶赶我回家，警告我把自己收拾干净。
可是没人告诉我洗衣服要用洗衣粉，衣服上的泥巴和污渍总是洗不干净。
村头的爷爷奶奶说我像个乞索儿。
我问他们乞索儿是什么，他们哄笑着让我回家问爷爷奶奶。
奶奶黑着个脸：“我老徐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倒好，脸皮比猪还厚”。
我捏着衣角，忐忑的看向爷爷
爷爷用手指掐灭烟蒂，回了里屋。
我接了两盆自来水，把带泥巴的衣服放水里洗了一遍又一遍。
手掌搓破了皮，上面的油污和泥巴印子一点没少。
妈妈在的时候，我每天要去上幼儿园，幼儿园有很多小朋友。
可是在爷爷奶奶家里，我只能跟墙角偷吃的小老鼠聊天。
爸爸一直没有来接我回家。
九月份的时候，爸爸回来了。
他和那个女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笑的合不拢嘴。
奶奶指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两眼放光。
“这就是你弟弟，以后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爷爷推了我一把：“愣着干啥？叫妈。”
女人穿的白裙子一点污渍都没有，看着我的眼神全是嫌恶。
“你妈死了，我不是你妈。
“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我爸把爷爷奶奶拉到一遍，嘀嘀咕咕讲了一通。
奶奶骑着二八杠去街上称了两斤猪肉，买了一板鸡蛋。
桌子上终于不再是青菜黄瓜了。
肉都放在女人面前，我夹不到，只能站起来夹。
奶奶一把打掉我都筷子。
“肉是给阿姨吃了下奶喂弟弟的，你个小不要脸的动什么动？”
可是他们都在吃肉啊。
我看了眼爸爸，他撇过头去哄摇篮里的两个小孩。
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与耐心。
吃完饭，爸爸开车带着我回了城里。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可爸爸把我送到了从来没有去过的外公家。
爸爸说以后我的抚养权就是外公外婆的了，跟他没有关系。
我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求爸爸带我回家。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可以照顾好弟弟。”
爸爸头支得高高的，冷漠得像在看路边的乞丐。
我追着车子一直喊，可他始终没有停下。
我到外公家的第一天，舅妈就跟舅舅就吵了一架。
“你钱多的没地方花是吧，给别人家养孩子！”
舅舅看着舅妈直发怵：“那你说咋办？她妈死了，她爸不要她。”
舅妈插着腰，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自己瞎了眼，嫁了这么一家人。
客厅门前站着一个漂亮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一直盯着我。
外公从沙发上起来：“明天我就跟你妈带她回老家，不要你们管。
晚上我跟外婆睡客房，外婆一脸严肃。
我问她什么她都不做声。
书桌上有个漂亮的娃娃，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外婆立马严声呵斥：“谁教你谁便动别人东西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可月光照在身上却是冰冷的。
妈妈死了，没有人喜欢我。
我满了六岁，外公外婆送我去上了小学。
外公每天都骑着他的摩托车送我上学。
学校里有很多小朋友，我不用再跟老鼠聊天了。
外婆虽然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但每天都会给我扎两个小辫子，往我的书包里塞个苹果或者香蕉。
学校八点半上课，七点我就会起床，把被子拉得整整齐齐，一点褶皱都没有。
放学了，我就搬个小椅子在外婆旁边帮忙择菜。
外公说我像个小大人。
有天吃完晚饭，我踩在椅子上准备帮外婆洗碗。
外婆突然红了眼睛，抱着我大哭起来。
“要是你妈像你这么听话多好！”
外公说我虽然长得像我爸，但性格一点都不随他。
我是他见过最乖的孩子。
乖孩子好，不会被抛弃。
外公外婆说我应该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没事多出去找小朋友玩。
我不敢，我怕回来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春节的时候，外婆给我买了一件新袄子。
舅妈回来就开始冷嘲热讽，说我外婆有钱净给外人花。
可是外婆给表妹买的袄子明明更贵。
外婆还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我把我的压岁钱给舅妈，舅妈更生气了。
“你倒是精明，小小年纪就会这么会算计了。”
收压岁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我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不要和外婆吵架了。
我低头在围炉旁烤火，不敢看他们。
火苗越烧越旺，争吵愈演愈烈。
舅妈带着表妹走了，发誓再也不会进这个家门。
舅舅只好追了上去。
六个人的团圆饭，最后只剩三个人。
外婆很疲惫，饭都没吃就睡了。
外公挤出一个笑容，给我递了碗饭。
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可我一点都不想吃。
因为我的到来，这个家庭失去了往日的和睦。
在外公的注视下，我还是吃完了那碗饭。
我得做一个乖孩子。
元宵节那天晚上，舅舅喝了酒，开车撞了人。
舅舅当场身亡，外公外婆将毕生积蓄拿出来赔给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