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桃,一只雨露桃花妖。
我的师兄江逾白则有些难于启齿了,他是一只金鞘蟑螂妖。
据说他的真身近乎半席宽大,有鼓翅袭人之能,还可以一板鞋呼死我。
真是太骇人了。
可我至今不曾亲眼见过。
倒是江逾白常常吓唬我:“白桃你要是不#.…&*^,我今夜就飞去寻你。”
故而我对他总是言听计从。
江逾白要钻洞我就给他凿墙;江逾白要上房揭瓦我就给他扶梯;江逾白骑着家猪呼啸山林,我也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跑。
师父几次甩着长髯,痛骂我的出息。
直言把我俩拴在一处,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
平日里我常常同他一道疯疯癫癫,故而所有人都不知,我其实是个超级卷王。
洒扫门庭,把笤帚当做长剑舞得虎虎生风。
五谷轮回,扎着马步生生占了茅厕两个时辰。
年终比试前夜,我猫在被窝里挑灯夜读专攻术法,差点烧了被褥。
江逾白笑得像个二愣子,问我眼下乌青何故。
“你远房二舅咬的。”我回答。
他立马不笑了。
偌大一个师门,却没人告诉我比试比的是文史,要一笔一划白纸黑字地答题的。
那天在考场上,我和江逾白大眼瞪小眼,最终双双交了白卷。
可喜的是,成绩出来,他倒一,我倒二。
江逾白愤愤不平,“明明都是白卷,凭什么你就比我高一个名次?!”
我双手叉腰,神色傲然:“肯定是因为师父知晓我平日肯用功,所以在你之上,以甄优劣。”
后来我才知道,我和江逾白的确应是同级,只是因为他的白卷没有署名,算作缺考。
“喂,你别哭了啊,大不了下次我继续作【缺考】,你不就永远不会垫底了吗?”
江逾白笑够了,温言软语地贴着我安慰。
我哭得更凶了,扯过他的衣袖狠狠揩了一把眼泪。
“我才不会自甘堕落,我要也好好修仙,白日飞升!”
“噗嗤”,江逾白笑出声来。
“就你这……”
我吸了吸鼻涕。
“就你这风姿绰约般般入画色艺双全如花似玉盛颜仙姿朝霞映雪,我看颇有仙风道骨,极具天人之资!终有一日会得偿所愿的!”
他约莫是怕我太伤心,忽而话锋一转。
我扯扯唇角一笑。
江逾白难得正经,在我身边盘膝坐下,后山的长风吹得他衣袍猎猎,鬓发如飞。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同众师兄师姐们那般修仙问道,受劫飞升。”
他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师父的正经门徒。”
我的泪痕早就干透了,被他这么一说,鼻尖又是一阵酸楚。
师父白钦上神,从来都是只收有根骨的正经人家孩子为徒。
当初破例收下我和江逾白两只小妖,却从未教过我们道法。
起初大家只是不看好我俩,在闯出许多祸事后,也是不待见了。
既为妖精,自然是没有什么修仙天分的。况且我和江逾白在芸芸众妖中也是泛泛之辈,更是没有雕琢之能的朽木了。
师父于我们而言是有养育之恩的父兄,对仙门里其他人来讲,才是授业恩师。
“话说你今日怎么肯静下心来陪我吹风?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
江逾白恣意躺着,半个身子埋在氤氲草色之中,并不作答。
“睡着了,这么快?”
我使劲儿摇了摇他的肩膀,约莫是睡得酣沉,他竟连呼吸都未有波动。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我心下想着,忽然起了玩心,小心翼翼地起身,不曾惊动他,蹑出几步后就撒丫子狂奔,把江逾白只身晾在山野中。
想想他醒来气得跳脚的神色,我不禁偷笑。
祝君好梦。
“白桃,你哪里去?”
在我即将推门回房的时候,师父从一旁叫住我。
“没,没去哪……”
我心下一惊。
难不成江逾白先我一步赶回来,状告师父了?
不可能,他平日里犯错总受师父训诫,这出简直就是贼喊捉贼。
况且这种玩闹的小事……
“想什么呢?”
师父一个响指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没什么,师父您说。”
“你同我来一趟。”
师父一甩长髯,捻诀,瞬息之间便携我穿到他的醉翁阁。
除了行拜师礼,以及江逾白九岁那年闯下大祸开堂受审,我这是第三次踏足醉翁阁。
看着满堂熠熠生辉的仙家宝器,许多往事历历在目:无数次的调皮捣蛋,老翁山诸人的训诫,以及三个月不许碰荤腥那样骇人的惩罚……
“我说……”
师父才开口欲言,我便扑通一声跪下。
“师父,我招!”
我清楚地瞧见他老人家眉心一跳,随即哂笑:“你这是做贼心虚!”
“说吧。”他施施然在太师椅上坐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瞧他这般神色,心里松了半口气。
“其实有一段时间您的卧房总招四害,是因为我和江逾白在后山偷偷喝酒,不小心洒在了您晒的被褥上。只是没来得及请罪,您就已经收回来盖上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为师捻个诀就好了。先起来吧。”
师父捋着胡须,笑得慈祥。
“我说梦里怎么有股醇香。”
眼看师父不生气,我起身理了理衣襟,壮着胆子说下去。
“我本想说将功补过,从后山捉些青蛙回来除虫,结果错捉成了毒蛙,害您被咬,脸肿了三天……”
师父和蔼的面容出现一丝皲裂。
“但是师父您别气,后来我俩的手可是肿了四天呢,您看这,是不是扯平了……”
我自觉理亏,声音越说越小。
师父反倒摸着胡子,悠然开口:“哈哈哈,都是小事,你有心认错,为师很是欣慰。”
“不过师门的采买几个月没有出老翁山了,你们哪来的酒?”
我挠挠头略微思索一番,“就,后山那株最繁盛的榕树底下,往西南走三步,正西大跨五步,左手边的第二块石头底下挖四尺深挖出来的。我俩刨蚯蚓的时候发现的。”
“孽徒!!!”师父忽然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咆哮起来。
“为师的珍爱啊啊啊啊!!”
我扑通一声又跪下,吼得比他还大声:“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此时我无比地想念起江逾白,那个本应在场,并替我分去大半火力的,亲爱的师兄。
“行了行了,你起来吧。”
我们都喊累了,师父最终妥协,苦着脸摆摆手。
我起身给他斟上一盏热茶。
“师门不幸啊,为师自当清理……”
我双腿一软又要跪下去,怕他说出“清理门户”那样决绝的话来。
“自当清理好藏酒处的醒目标识。”
师父话锋一转,接过茶盏啜了一口。
我心里的大石头堪堪落地。
“你和江逾白两个,当真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哈,哈,哈,师父教训的是。”我干笑。
“对了,再过几个月就是你和那小子的十六岁生辰了吧?”
“是的,师父。”
他望着窗外树影婆娑,有一瞬的失神。
“白桃哇,你听师父讲个故事吧……”
从醉翁阁出来,日头已经偏西。
我正打算去后山,却撞见大师兄领着一众师兄弟浩浩荡荡地从小路赶来。
“师父在里面吗?”他问我。
平日里我和大家并不熟稔,但毕竟是大师兄,他发问我不可不答。
“他老人家在的。”我点点头。
大师兄深深看我一眼,最终开口,“你也进来吧。”
众人乌泱泱打了帘子进去,师父正摸着长髯靠在太师椅上假寐。
听见动静,他缓缓睁眼。
“什么事?”
一众徒弟齐齐抱拳作揖。我没学过仙门中的正经礼数,师父平日里也不拘着我。
一时间傻站在旁有些尴尬。
“师父,师弟他疯魔了!”说话的还是大师兄。
师父腾地站起身来,“好好说话,哪个师弟?”
“小师弟,江逾白。”
“!?”我心头一紧。
“你们都随我来。”师父面露急切,才挥袖袍便已大跨一步。
众人调转方向纷纷跟上去,我也缀在队伍末端。
“咦,小师妹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才进门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说话的是阿瑶师姐,她和火房掌事走得近,给我送过几回胭脂鹅脯,勉强算得上有些交情。
“我没事,多谢师姐关心。”
她从人群中挤出来,拉上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