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缠上麻布,浇上煤油,火把一点,活活烧死,这就是点天灯。
我喜欢的男人阿河因为窥见了寨子里的秘密,
被点了天灯。
但他,好像又回来了。
点天灯是祁寨对背叛者的惩罚方式,
活人缠上麻布,浇上煤油,火把从脚底点起,燃烧的火焰会把人烧成灰。
但是被点天灯的人却全程不会喊叫一声。
寨主说,能被点天灯是背叛者的荣光。
原因有三,
一祭神明,二保祁寨,这第三,我也不知道。
阿娘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叫祁凤,我的老家地处西南,属于少数民族地区,东临湘西,是十万大山的门户。
我们的寨子生活原始,几乎不与外界交流,
但是却又有达官显贵、军阀土匪拼了命的想方设法来到祁寨,豪掷千金,只为获得祁寨的蛊虫,借以实现自己的欲望。
祁凤不只是我的名字,也代表身份,
祁姓是寨子的主脉,是会产生蛊母的血统。
寨子里有规矩,世代只留女人。
为了繁衍,女人们到了生育的年纪,会出寨子找一个如意郎君,等到怀孕了,就带回寨子里。当然,如果后来生下男孩就和男人一起离开,生下女孩就留下来。
寨子里的女人在初潮之后,就会像抽条的柳枝,越来越美艳动人。
没有哪个男人能躲得了祁寨的女人,外界传闻我们是媚狐转世,摄人心魄。
阿河是我在寨子里见到的最后一个男人。
他是一个画家,误打误撞来的寨子。
我只有十三岁,长得灰不溜秋还瘦弱。
他给了我一块糖,摸着我的头说,小丫头,你真可爱。
我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
但是,阿河他爱上了祁楠。
祁楠比我大五岁,已经早早来了初潮,也曾去外面见过世面。
她天生就有媚骨,一双细长的眼睛下缀着一滴泪痣,看人一眼,就仿佛能化人骨血。
寨主曾经摸着她的脸,说有预感她会成为下一任祁寨蛊母,
祁寨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蛊母了。
没有蛊母,蛊虫们不仅不受控制而且没有持久的生命力,
为此,我看到新晋军阀把枪抵在寨主的头上,看着满地的虫子尸体,恶狠狠的说。
「再不把新虫子送来,我就把这寨子一把火烧了。」
寨主瘦弱的身体在风中摇摆,如果有了蛊母,怎会任人欺凌?
祁楠把目标锁定在阿河身上,我看的真切,她给阿河熬了粥。
阿河喝了。
从此看祁楠的眼神就充满了缱绻和爱意。
一种病态而不自知的爱意。
我不想让阿河跟祁楠在一起。
我终于如愿来了初潮。
阿娘拖着重病的残躯,抱我在怀里轻轻的吟唱。
「丹啊丹啊你睡哟,梦里会有山外头,山外头锁榔头,榔头后面是尽头……」
睡醒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胳膊似藕节细嫩白皙,四肢昕长有力。
阿娘却像是被抽空了精神,眼睛没有了生气。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指挥着我到屋前面的一个空地上挖出一小罐泥坛子来,坛子口上糊着一层厚油纸。坛子旁边放了一个木匣,打开是一本厚厚的、页面发黄的线装书。
我盯着阿娘浑浊的眼睛。
阿娘的嘴一开一合,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告诉她你放心,我会的。
我去找阿河,看到他干瘪的眼眶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前,他很惊讶也很怕,不住向后退。
祁楠跑过来,狠狠扯住我的胳膊,
「祁凤,你疯了吗?他是阿河,你怎么能这么肮脏,下贱!!……」
她愤怒的把我一把扔在院子湿润的土地上,青苔扎在手上,我感到有些疼。
我摸了摸流血的胳膊,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又要覆盖上新的。
在祁楠的操纵下,阿河身体内的蛊虫涌动,他昏死过去。
祁楠仍不解气,怒吼着说我不应该坏了寨子的规矩,
阿河是她的人,是她的第一个猎物。
猎物?
我看着祁楠,原来她当阿河是猎物,可我不想让阿河死在这,我要让他离开这活下去。
那天寨子里举办了盛大的活动,寨主带着女人们去了山上,我远远的看见了火光,听见了寨主低低的吟唱。
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再次飞奔着去了祁楠家,找到正在画画的阿河。
他笔下的祁楠越发美艳,看的我直发妒。
我绷紧了身体,驱动心底的欲望,不顾阿河挣扎,拖着他来到寨子的地下暗道。
在寨主家的床下,有一个暗格,打开暗格向下走十几级台阶,再穿过一人宽的窄巷,会看到寨子里的秘密。
寨子里女子美貌的秘密,男人们出走的秘密。
我把它们赤裸的展示在阿河面前。
阿河的瞳孔急剧的收缩,他大口大口的喘气,不住地干呕,呕出一滩滩绿色的液体。
我递给他一瓶水,他顾不上其他接过去喝了。
所以,他也算是我的第一个猎物。
他踉跄着走出去,他说他要离开寨子。
他说他要去找祁楠,要带她一起走。
我看着阿河在视野里消失,为什么你想要带走的不是我呢。
祁楠怎么会跟你走呢,她要成为祁寨蛊母啊。
那一夜有漫山的火光去追逐逃跑的阿河,我知道他跑不掉的,因为他看到了祁寨的秘密。
我和祁楠看着他被裹了麻布,祁楠亲自把火把凑过去,她的手在颤抖。
阿河没有喊叫。
寨主低低的吟唱,我攥紧了拳头。
祁楠狭长如水的眸子里透着隐隐的紧张,我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很多年前,就是在这里点天灯的,是寨子的规矩。」
我对着来采风的摄影师小齐介绍遗留的古迹。
「请问古祁寨会对什么人采取点天灯这样的惩罚呢?」
小齐举起相机,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好奇。
「对背叛者。」
我佝偻着身子想向前走,踉跄了一下,小齐扶住了我,他的手细腻光滑,我咽了一口口水。
「婆婆,我看村子古史说,寨子里被点天灯的都是男人。」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阳光下,他的眉眼跟我记忆中的一个人莫名的相像。
我一时看的有些出神。
「婆婆?」
他推了推眼镜,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对,祁寨是女子之寨,有些男人来了之后完成了繁衍的任务,却赖着不走,如若犯了错会被点天灯。」
我一步一步挪动,山路湿滑,这里的路已经许多年不走,走起来有些艰难。
小齐细心的扶着我,鼻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们走了有一个小时,终于回到了我原来的家。长时间没有打理,院子里杂草丛生。
一颗参天古树拔地而起,树根盘根错节铺满整个院子,院墙台阶处长了青苔。
我引他来到屋里,床下的暗格处有被移动的迹象,我回头看了一眼小齐,他面色平静,没有异样。
我在心里暗暗的安抚着,别着急,就快了。
我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递到小齐手里。
他腼腆的笑了笑,一饮而尽。
阿河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喊叫,他就像一具空心的蝉蛹。
寨主吟唱着直至阿河变成一缕灰烬,她缓步向前,捧起阿河的骨灰,那里面射出隐隐的金黄色光辉,她沉沉的笑出了声,举起手中的骨灰,大声的呼喊。
「祁寨,产生新的蛊母了!」
寨子里的女人们都相拥在一起,笑声伴随着呜咽,我并不能理解寨子为什么非要有一个蛊母。
本能驱使我走到寨主跟前,想要接过她手里的骨灰,她越过我,向祁楠走去。
我径直走到剩下的骨灰处,骨渣伴随着一些粘液混在灰烬里,风吹动草梗,好像能看到灰烬里有东西蠕动。
我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乎一瞬间清醒了,清醒的认识到阿河他死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我飞奔回家,打开阿娘留给我的泥罐,抓起里面的东西,囫囵吞下。
我感觉喉咙里面一凉,有一个东西顺着喉道,流到了胃里。
然后一股腥臭的味道在食道里翻腾起来,我觉得呼吸变得困难,似乎肺叶被什么莫名的东西开始蚕食,耳边响起沙沙的噬骨声。随着这腥臭味道的翻腾,铺天盖地的恶心感将我所有的思维扯住,我昏迷过去。
……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寨里里游荡,她们唾弃我,看到我就像是看一块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