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五月十六日,我的生日,但是自从宋桉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这一天同朋友一起欢聚庆祝我的生日了。
因为宋桉是为了赶回来给我过生日结果在高速上出了车祸,他的年龄停在了十九岁,他永远留在那里,留在了我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也不再穿裙子。
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象,因为我还是会过生日、穿裙子,和宋桉一起。
准确来说,一般我都是在生日那天才会穿上裙子,提着各种各样的酒,找一个像是我们记忆中的秘密基地,在那里,有他陪我过生日。
这是一个秘密,或许轮回通道出了什么故障,宋桉没能入得了往生道,而是和我绑在了一起。
我能看见他,能听见他,甚至能感受到他,像是中国最北端的冬雪一样让人发抖的体温。
我和宋桉,一人一鬼缩在宿舍楼废弃的顶楼,兰城的夏天似乎是在来的路上被绊住了脚步,相比起其他城市早早被投放的盛夏的热气,兰城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臂膀取暖,顶楼不时有风呼啸而过,让我今天穿的裙子在我身上显得更加单薄了。
我搓了搓手,试图安抚胳膊上竖起的汗毛,我朝与我并排站着的宋桉问道:“你不觉得我今天这一身也有几分美丽冻人的意味了吗?”
宋桉和我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了,他时常会忘记自己已经死了,听到我的话他甚至想把我拥进他的怀抱里,试图用他的体温为我增添几分温暖。
但是在他的手握住我裸露在的皮肤的那一刻,我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大力地将他的手甩了出去。
我的这一举动好像伤害到了他,他和我拉开距离,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嘴唇嗫嚅着,但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从顶楼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座灯塔,每到夜里十二点,灯塔就会被点亮。
看着灯塔亮起,我呼出一口气,“过来吧,给我过生日吧。”
宋桉还是有些别扭,虽然朝我走过来但却不肯再靠近,我端着那个在糕点房买的打折蛋糕,掏出店员送的火柴打算点蜡烛,但是因为有风,火柴燃了好几根那支孤零零的蜡烛依旧没有被点燃。
宋桉就在蛋糕的另一端看着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帮不上任何忙。
直至最后一根火柴燃烧殆尽,我解脱地笑了起来。
“宋桉,祝我二十五岁生日快乐吧!”
宋桉一向戴在脸上的温柔且绅士的面具终于开始崩裂,我心里畅快极了。
温柔的面具从他脸上转移到了我的脸上,我问他:“你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呢?”
他痛苦地捂着心口一步一步往后移动,就好像我是什么可怕的噬心魔鬼一般。
可是我就是喜欢欣赏他这种痛苦的模样,他越是后退我就越是朝他逼近,直到退无可退,他被迫和我对视。
我双手端着那个没有点燃蜡烛的蛋糕,可怜又廉价的蛋糕几乎被我怼进了他的怀里。
他终于向我求饶,他整个身体靠在顶楼的栏杆上才得以支撑住不倒下去的,声音也颤抖地厉害。
“南之,南之,我求求你。”
这就是宋桉,即便是求饶也只有这么让人更加火大的话,可怜他天妒英才,英年早逝,还没来得及见识这社会的险恶和黑暗,连我这点小把戏都承受不住,连几句讨饶的话都没学会。
我拿勺子当着他的面把那一块小的可怜的蛋糕分成两半,一半塞进他手里,另一半留给自己。
“这是我的生日蛋糕,分你小的那块不介意吧,毕竟我从不向你讨要生日礼物,你说是吧,哥哥。”
我搁在扶手上的手机亮了亮,于是我转身离开,至于宋桉此刻作何反应我并不关心。
我看了一眼手机,是我们宿舍群的消息。
二
前段时间,我和舍友一起拍了毕业照,她们争着展现自己高超的修图技术,这几天她们陆陆续续把自己修好的照片发到了群里。
我把群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存下来,然后清理了我带到顶楼上的垃圾,头也没回地朝宋桉说道:“生日过完了,我先回去换衣服了,这裙子越来越不合身了。”
顶楼往下一层有个闲置的厕所,我提着袋子进去把身上穿着的裙子换了下来,外套袖子包裹住我的臂膀,布料和皮肤摩擦让我刚刚还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开始升温,我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换下来的裙子被我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袋子里。
回到宿舍的时候,舍友都还在闲聊,我把装裙子的袋子放进柜子的深处,然后自然而然加入到她们的谈话之中。
这次的毕业照是我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张毕业照,因为拗不过室友,所以在拍照的那天我和她们一起穿上团购的了同款的长裙。
我把毕业照连同许多和舍友一起拍的照片发在朋友圈之后,那张照片像是什么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它们替我找到了两位断了联系的“挚友”。
在现在这个不怎么使用短信这通通信方式的时代,当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躺在我的收信箱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丢进了一个阴暗且毫无人迹的洞穴里,独自和一群毒蛇对峙。
毒蛇“嘶嘶”地朝我吐着信子,我努力想逃,却被毒素麻痹了神经,除了遍体生寒的恐惧,我只能睁着眼睛看见毒蛇不断朝我逼近。
我发在朋友圈的照片被洗了出来,就那么扔在我面前的桌上,他们在我的对面坐着,眼神直勾勾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女人恰好又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他们拿着的照片,或许是可以被称之为证据。
于是他们出现了,带着高悬在我命门之上的神之剑来审判我。
这种审判的工作,于灼自是一马当先:“这么多年不见,看到你过得这么好,还真是让人不爽呢。”
林琳乜了我一眼,然后才抬起她高贵的手从那一堆照片里翻出我穿着学士服的单人照,新做的美甲重重地在我的脸上打圈,直到照片被戳出个洞来。
“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你很厉害,可是你踏着的是谁的血肉呢,让我来猜一猜,你把他忘了没?你该不会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吧。”
我并不想与他们对视,于是专注于我面前那杯柠檬水,看着柠檬片咋水杯中打转。
她立刻表情夸张得就像舍友最爱看的日番里的人物,如果不是今天的场景不对,我怀疑她下一秒就会表演一个什么叫做真人版的“瞳孔地震”。
“于灼,你瞧瞧我们南之现在这幅模样,人家现在是高材生,我们这种满身铜臭的俗人自然是入不了她的眼了。”
于灼和林琳配合属实默契,于是他立马接上话头:“咱们这群人里能够和她成为一种人只有宋桉啊,只可惜啊,他不在了。”
“你看看,这裙子真好看,和你很配,和你一样廉价,一样招人恨。”
“现在你过生日吗?肯定过吧……只可惜啊,宋桉再也没有机会过生日了。”
可能是我的毫无反应让他们有些跳脚,于是就选用和小时候一样的把戏来试图激怒我。
“你们不要想着这样可以激怒我,怎么着,我如你们所愿赎罪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脱离了你们的掌控,所以觉得不爽了,想出手了。省省吧,这种无聊的游戏我陪你们玩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停下来了。”
林琳一如小时候的暴躁脾气,我话音刚落她就气到站起来打算指着鼻子骂我。
“别着急生气,你们觉得我是罪人,所以我就扮演了罪人的角色,可是罪名是什么呢?他死于为了给我过生日,好大的罪名啊,我就活该被一脚踩进地狱里,可是我没错啊,是的,我是很恶毒,但是就算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我也问心无愧。
可惜他并没有指控我,所以我的罪名不成立。”
我的话不只是说给于灼和林琳他们两个人听,因为宋桉此时此刻就坐在我身边的位置上,脸色苍白着目睹了这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