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算一个特别热爱自由的人，至少学生时期还不是。
当年高考文化成绩不好，最后只上了个报着玩的警校，也没考虑复读，心想着公务员也能混口饭吃，专业随便选了个侦查学，还觉得蛮有意思，人生中竟然第一次混成了优等生。
可是乐趣又不能直接换成银子，包分配的时代已经过去，我院校招考成绩优异，却没想到直接在政审轮挂了——原来我还在我妈肚子里游泳的时候，家里老头子就模仿不知哪看来的新闻，编了一本经，自诩“活神”，以唱戏的名义聚了一小帮人，每天装神弄鬼。
后来武警上门，信众一哄而散，他被定了个邪教头目——得亏没弄出什么大事，只进去了三年——结果放出来后还死性不改，整日神经兮兮的，自己请了什么护身符一定让我从小戴在手上。
带就带吧，我也不在乎是从基督佛陀那还是什么其他邪神那请的，都一样——反正不管什么神鬼正邪之争，最后还不是宗教局说了算？
有了这茬，人民警察的路算是彻底断了，老头子还拍手叫好，大赞护身符发挥了辟邪功效。
辟个鬼的邪！他一点不怕饿死，老妈子将来还指望我养呢！
恰巧有个师兄指了条出路，可以介绍我入行做私家侦探，缺点是收入不稳定，但是自由：“没事的时候甚至能练个小提琴。”
我答应了。
长这么大，侦探文学肯定读过两本经典的，但已经是社会人了，自然知道现实跟福尔摩斯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盼着官方来找你咨询，还不如求他们不来找你麻烦要实际——做私家侦探，其实干得最多的还是查婚外恋，其中免不了触及灰色地带的东西。
我天赋不错，干了几年之后就专门走高端女性客户路线——大白话就是专做富婆的生意。
而她们委托的调查对象，除了少数吃青春饭的小鲜肉玩物外，相当一部分有不忠嫌疑的原配自然都有钱有势。
若是得罪了这些人物，放着职业声誉受损不说，人家兴许还顾忌老婆女友，但拿一条混口肉吃的狗来出气恐怕不会犹豫。
听上去似乎很可怕，风险与收益并存却是永恒的铁则。
女性的危机感往往强大而敏锐，尤其是已经手握金权，跻身上流社会的女人，即便是最最细微的苗头也会被她们轻易捕捉。
不幸的是，这有时使得她们更容易被预测。
只要抖出一点模棱两可的证据和猜想，再夸赞两句她们丈夫或者男友的能耐——规避风险的执念便会使她们愿意追加任何成本来保证接下来的调查“万无一失”。
当然，这只是锦上添花的小把戏而已，归根结底，我能在这个多变而寡变的行业行走多年，以至于可以做出这般总结，靠的还是真才实干和充分准备——
我并不算是一个贪财散财的人，即便终日随身携烟带酒，但毕竟不是给自己用，所以开销也没有多大；除了自己吃暖穿好，补贴一些家用，酬金大头还是投入到了下一次委托的情报搜集和升级装备。
其实按照我的消费和收入水平，只要我愿意，接一次委托就可以休息半年，但我几乎从不歇业，只因为热爱这种窥探秘密的自由——
越是他人极尽全力想要隐藏起来的，越能够给我带来深挖的兴奋与快感，至于这秘密本身是什么，过程是否道德，我也不太在乎。
仔细想来，也许当初没有考上公务员真是件好事，公章制度束手束脚的，官大一级压死人，还不如做一条自在的野犬。
凭借着精确制导的客户定位，如鱼得水的业务能力，以及永不磨灭的窃秘热情，如今我在长江三角洲富婆圈的知名度可能不亚于前阵子上海爆出来某知名鸭店的头牌。
虽然听上去风光，但曝光率在以阴影为生的行业就是死亡率，我只好发挥主观能动性，在解决一个权贵老婆的委托后拿了两张身份证作报酬，又从福尔摩斯那获得启发，学了一手易容——反正业务机会都是靠熟人推荐口耳相传，真名和外貌保持神秘，要是暴露了于我于委托人反倒不好。
按照以往的经验，那一次委托原本并没有什么难度。
委托人是一个酒店企业家的妻子，结婚时间不短了，但一直求子不得，丈夫早就有了意见，近来又每半个月都会有两天不知所踪，问起来只说是公司事务，要亲自进行异地考察，但也没有对证……
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危险信号：短信和通话记录干干净净，至于唇印，发丝一类的实体证据更是没有。
考虑到委托人本身的讲述可能也有片面夸张的情感色彩，我的第一印象是这只是一次预防性的调查，有相当的可能会无功而返。
“基本情况我都记下了，请您核实一下。”
我把笔记本递给委托人，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她两眼——她与调查对象年龄差甚大，甚至可能比我还小，大概本就不是第一届原配。
虽然现今姿色仍存，但也临门中年，又没有孩子做保险，难免会产生焦虑。
“最下面的那一行数字是目前预估的费用，按惯例是服务结束后一并结算。但是如果调查过程中出现不可预知的因素，也请您做好费用有所上涨的准备。”
“既然是王姐都盛赞的人，钱的事不用担心。”
她接过本子只象征性地一看，故作镇定，却难掩担忧地问道：
“安先生，依侬的经验，我丈夫确有其事的可能性有多少？”
“夫人，我现在了解的信息并不比你多。”我收回记录本装进口袋，“如果要问我的直觉，你的丈夫很有可能撒谎了，但是否是背叛您，还需要一些调查。有时现实可能比我们期待的‘真相’要可怕得多——”
委托人愣住了。
她一门心思只害怕自己可能被一脚踢开，显然没有考虑到丈夫可能已经出轨同性，深陷毒瘾、赌博深渊，甚至是与地方人员勾结“嫖宿”幼女……
这些可不全是我的想象，不过我一般只有面对心高气傲，妄自尊大的委托人才会抛出这些经验，煞煞对方的威风——在替权贵调查同枕人这个领域里，学会巧妙对抗委托人的控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能比强大的业务能力更加关键。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一些尴尬却无害的笑料，比如说，你丈夫或许对您也有类似的担忧，失踪只是在会面我的某位同行，那我们今天在酒店见面，可能已经变成了引爆误解的导火索。”
然而这种可能性极低——要是有谁能和调查自己伴侣的人每半个月就混上两天，估计也免不了一出狗血的移情好戏。
“我现在无法断言。不过夫人既然下了这个决心，就已经迈出了最难的一步，剩下交由我料理即可。”
“希望如此。”她稍稍恢复了镇定。
“基于您提供的这些情况，我已经想好大概要怎么展开行动了，跟踪监视恐怕是免不了的。所以还希望得到您的口头授权。”
“授权？授什么权？”
“虽然您的丈夫有背叛的嫌疑，但这样的调查终究是侵犯他的隐私，而你们又是夫妻，取证过程自然可能损及你们夫妻间的共同利益。我不可能向调查对象请求授权，那当然就需要您的认可。”
“哎呀，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嗤之以鼻地一摆手，“那不然我还叫侬查他干什么？”
“夫人。”我朝她点头示意，起身朝门口走去。
真有意思，看着人对自己宝贵的东西一无所知随手抛弃的样子。
我刚拉开房门，委托人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对了，安先生，所以王姐她老公到底有事没有？”
我合上门转过身子，“不知夫人说的是哪个王姐？”
“当然是我们都认识的王姐。”她不动声色地从手包里取出一沓钞票放在桌上，“要是侬不记得了，也许这些可以提醒一下呢。”
我噢了一声，回到委托人面前，一手按在钞票上：
“您凭什么认为王姐查的就一定得是她丈夫呢？”
我将桌子上的大钞推回她面前，微笑着望向那双紧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