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朝最尊贵的公主,也是最娇弱的公主。
太医预言,我活不过十八岁。
或许因为短命的缘故,父皇视我如珍宝。
「柠月,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如愿。」
我想要什么?
整个南朝,谁人不知,公主爱上了那个清冷至极的太傅。
及笄礼宴,父皇为我和太傅晏初赐婚。
那人一袭青衫,谦逊有礼:「罪臣不敢高攀。」
我的父皇,铁蹄曾踏平四国,而晏初,曾经是西凉的上卿。
西凉,是父皇吞并的第一个国家。
若不是他是名震四国的大儒,若不是太子只服晏初的管教。
他可能,早就是马蹄下一缕亡魂。
「你敢抗旨?」父皇捏碎了酒杯,「不要以为给你个太傅做,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若不是柠月看得起你,你配做我南朝的驸马?」
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低了又低,我看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彻。
「来人!」父皇显然没有耐心,对于马背得天下的君主,杀伐众生,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御林军列队而出,拔剑相向。
「父皇,不要!」我素有咳疾,情绪稍有起伏,咳嗽不止,一口血吐在绢帕上,素白裙摆上溅了点点血迹,「晏太傅就算不愿做驸马,还是我和太子的太傅。求父皇收回成命。」
天子无戏言,父皇不语,气氛僵滞。
「呵呵……」前来朝贡的北魏拓跋彦,今日也是座上宾。
他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杯,自顾自给自己倒酒。
这厮,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拓跋彦走到晏初身边,语带讥讽:「晏太傅,你忒不识抬举,公主是何等身份,能看上你,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更何况……」
他走至我身边,酒气扑在我脸上,「更何况公主花容月貌,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
「陛下!」拓跋彦恭敬施礼,「臣对公主心悦已久,既然晏太傅不愿,臣求娶公主为我拓跋彦的王妃,待我继位后,将是我北魏的皇后。」
那袭青衫微微颤动,却只盯着眼前的案几。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
他甚至,没有往我的方向瞧上一眼。
「柠月,你的意思……」
「如王爷所愿。」
很快,联姻的事传遍了大街小巷,皇宫,成了流言蜚语的聚集地。
我懒理嘈杂,只身前往湖心亭。
偌大的皇宫,最清静的莫过此处。
那里曾经是太妃的住所,太妃过世后,便没有人再住。
平静的湖面,狭窄的甬道,湖中心有一处小小的亭子。
亭下,却站着一个人——晏初。
为师十载,单独相见,这是第一次。
「见过晏太傅。」我低身行礼。
「为何答应拓跋彦的求亲?」他直接问。
我浅笑盈盈,迎上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眸。
这次,他终于没有躲避,与我对视。
十年了,这也是第一次。
「不然呢?我今年已经十五,太医说我活不过十八岁,太傅难道希望我剩下的三年,都在相思中渡过?」
「那你也不该……」他话到一半,顿住,「你可知拓跋彦妻妾成群,嗜血好杀,他的正妃,个个不得善终。你可知北魏的习俗,夫死嫁子,子死嫁孙,直至老死。」
我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早晚都是死,说不定跟着拓跋彦,反倒求个痛快。」
「冥顽不灵!」他直视着我,眼中盛满愤怒。
我扭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疾风骤起,吹皱多年的相思,平起波澜。
也许是吹了冷风,也许是他离得太近,我竟有些眩晕,一阵冷风袭来,我眼前一黑,直直向前倒去。
腰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着,将我缓缓移到亭台坐下。
紧接着,他脱下大氅,披在我身上,「公主穿得过于单薄,易感风寒。」
我被那温暖的气息包围,心也一点一点暖起来,再看他,早已退到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
似乎和我多说一句话,便犯了圣人的大忌。
我有意试探,假意咳嗽不止,晏初见了,一个箭步冲上来,「此处风大,公主不该来。」
咳嗽牵扯旧疾,喉间喘鸣声越来越大,呼吸急促。
「药呢?」他急问,「药呢?婢女呢?」
这个秉承克己复礼的太傅,竟忘记了男女有别,他摸索我身上所有的荷包香囊,帮我找药。
我看着他的慌乱和紧张。
晏太傅啊,你是否忘了,你常挂在嘴边的圣人之礼。
我指了指颈间的项链,那里永远放着一颗救命药。
他修长的指节颤抖着打开银盒,喂我吃下。
待呼吸渐渐平复后,他猛地推开倚在怀中的我,逃也似地离开亭子。
「太傅,你心中,当真,没有我吗?」我在他身后,大声质问。
那瘦削挺拔的身影顿住,终是无言,远去。
亭下闪过一抹黑影,黑衣人半跪在我身边,奉上一枚丹药,「公主,这是新药。」
这是我的暗卫,墨然。
世人皆道柠月公主性子乖僻,素喜独来独往。
其实,我从来不曾独来独往,墨然就是我的影子。
婢女青儿拿着大氅赶来,身边倏忽闪过,墨然已隐去。
看到我身上的大氅,青儿愣了神,这明显是男人的衣服。
她欲帮我换下,被我阻止。
留不住他的人,留住他的气息也是好的。
回宫的路上,迎面走来嘉贵妃的女儿——李柠希。
此人向来跋扈,幼时,我没少受她的欺负。
宫道狭窄,她的轿撵几乎占满。
大家同为公主,我没有为她让路的道理。
李柠希原本要与我争高下,看到我身上的衣服,突然笑了:「姐姐,你想男人想疯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穿着男人的衣服。啧啧,让我猜猜,这是拓跋彦的?不对,这不是北魏的服饰。难道,是晏初的?」
她从轿撵走下,上下打量我,「一个矜持,一个清冷,没想到,全是骗人的把戏,男盗女娼,伤风败俗,可怜这拓跋彦,还未成亲,绿帽倒戴得稳当……」
此人仗着母族的势力,跋扈惯了。
可是,若想让我像幼年时任她欺负,那便是做梦。
我反手一记耳光,她的右脸立时肿胀起来。
李柠希怔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我会打她。
我转头欲走,发丝拂过她的右脸,登时多了丝丝血痕。配着今日的白雪,当真好看。
身后传来李柠希的嘶吼。
「李柠月,你敢打我!我可是贵妃之女,你不过是浣衣局贱婢所生,别以为有父皇的宠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给我等着!」
这话倒提醒了我,回头说道:「妹妹,你是南朝最尊贵的公主,姐姐自是不能跟你相比。我母亲是浣衣局贱婢,你母亲是太师之女;我母为嫔,你母为贵妃;我自幼体弱,你素来强健。所以,我哪里配和北魏联姻?」
李柠希捂着右脸,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比我更适合和亲。」
李柠希嗤笑,「拓跋彦要娶的是你,父皇都已经应允了,你以为你是谁,说换就换!」
「李柠希,你真是蠢得可爱。我出身卑贱,体弱多病,却为何独占荣宠?我向父皇求的哪一件事,他没有应允?」
「若我是你,就不会杵在这儿。现在,你该回去,求你的母妃,求你的外公。」
李柠希‘哇’地一声哭出来:「我……我不要去和亲!快,回宫!」
我倒愈发觉得,她和拓跋彦,一个蠢,一个坏,真是般配!
父皇曾说过:我想要的一切,都会如愿。
这一次,也不例外。
听说嘉贵妃跪在勤政殿前日夜啼哭,父皇终是没有见她。
宫中开始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特别耀眼。
想来李柠希的好事,近了。
「皇姐,你真是厉害!」上学的路上,遇到太子李景泽,他朝我挤眉弄眼,「听说拓跋彦高兴的不得了,说是李柠希……能生养!」
这个在他人面前正经八百的太子,其实是南朝第一包打听,有了他,邸报都显得多余。
「皇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因为我不想和二傻子同行!
李景泽急跑上前,拉住我的衣袖。
我甩开他,「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学宫门口,人渐渐多了。
李景泽将我拉至无人处,从袖中掏出一个暗红小瓷瓶,「别说弟弟不帮你,这是我找民间高手配的,药性十足,花了重金。」说完便塞到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