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我的一生所爱。
可杀之前,谁也没告诉我他就是我的所爱啊!
他活着,是我的肉中刺。
他死了,才能变成我的心上人。
我是个琴棋书画样样都十分精通的公主。
论样貌,论才情,我要是敢说第二,这天底下便没人敢说第一。
自小到大,我都是金尊玉贵地长大,凡是我所想,无一不应允的。
像我这样惊艳才绝的女子,合该得到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
包括男人。
按道理说,想要求娶我的男子该是踏破了崇明殿的门槛儿的,可不知为何,这十八年来,竟无一人登门表露对我的爱慕情意的,反倒是个个瞧见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撒丫子就开跑,有的鞋子都要跑丢几只。
少有的听说几个对我有几分倾慕的儿郎,不出三日,便会凄凄惨惨地躲在家中,再不肯踏进宫门半步。
我惆怅啊!
反观我那愚笨粗鲁的妹妹,喜爱她的追随者便是多到要绕着城墙十来圈了。
人人都说,二公主虽平庸了些,可却温良贤淑,心地良善,实在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啊!
包括我那个瞎了眼的心上人。
一个由低贱宫女所出之女,能有什么值得青眼之处?
赵衡说,他此生只爱宋卿卿一个。
而我,则是这世上,他最厌恶之人,再无其二。
我瞧着他挽着宋卿卿的手离开,一对璧人沐浴在温热的阳光下,当真是叫人又艳羡,又妒忌。
不就是一个男人么?
又有何难?
我想要的,便是用尽一切手段,也是要攥紧手里来的。
不出两日,宋卿卿便死在了她那破小的寝殿里。
死状极惨,听说,那张本就不大好看的小脸儿上,足足被人划了十几刀子,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而那一夜,她只见过我一人。
赵衡挂着两行泪痕,举着刀子要来找我偿命之时,我还将宋卿卿的最后一句遗言告知他了呢!
她说,她不怪我,是她对不住我。
这还用她说?
倘若没有她,我便不会像如今这般,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何这世上的人个个都瞎了眼,偏偏觉得她那样的一朵虚伪至极的白莲是最好的。
一个什么都不如我的人,凭什么能夺去原本该是属于我的一切?
愤怒悲怆的赵衡一个箭步上前,将手中的短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火辣辣的触感霎时间在我的脖颈上满眼开来,我能感觉得到,有温热的液体在慢慢的渗出,氤氲在寒光刀刃之上。
他想要杀了我,可却迟迟地未下死手。
这样庸俗的大红色喜服穿在赵衡的身上,可真是好看啊,瞧那胸前绣着的鸳鸯,欢快灵动,仿佛是真的一般,喜庆圆满。
可鸳鸯的另一半,却死在了大婚的前夕。
多可笑啊!
我挣扎着偏过头,定定的瞧着眼前这个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色,可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我。
赵衡死死地牵制着我的身量,在我耳畔吐出一丝温热气息,可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是数九寒天般的天寒地冻
他说,你这样的贱人,为卿卿赔命都是不配的。
是啊,我这样满心坏水的人,又如何能和人人都奉为天仙般的宋卿卿相比呢?若非如此,与我两情相悦之人,又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变心去与他人诉衷肠?
我擦干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冲着赵衡弯了弯唇角,在他惊诧的表情中,反手将袖子中藏了许久的簪子扎进了他的心口。
倒地的一瞬间,赵衡望着我的神色竟有几分愧疚解脱,可只那一瞬间,便消失殆尽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待他闭上眼睛之时,俯身将他抱在了怀中,一滴滴咸湿的液体浸入我的嘴角,汩汩流进心底。
我的人,便是死了,也要死在我的怀里。
半个月前,高深的宫墙之中,传出了久违的喜讯。
二公主要成亲了。
驸马是全京城女子的梦中情人,丞相独子赵衡,那个从出生就自带光环的人。
一时间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都似是炸开了锅一般议论纷纷,将其视为一段难得的佳话,更有甚者,还以他们二人为原型,编排了厚厚的一叠话本子,歌颂他们之间郎才女貌的旷世爱情。
平庸但心善的灰姑娘,遇见了天人之姿的公子哥儿,二人一见钟情,情深义重,倒真的不失为一段值得一听的佳话。
可是,为何偏偏要踩在我的骨血之上呢?
婚期将至,宋卿卿兴高采烈地与我分享着她精心准备好的嫁妆,沉甸甸的,有五六十箱,其中不乏一些名贵之物,抑或是一些天下独有的孤品。
不用想都知道,父皇和母后怕是将半个国库都放进她的陪嫁里了吧!
我苦涩地弯了弯唇角,过往的一些事情浮现在眼前,仿佛还是昨天,在我神思游离之时,宋卿卿取了一个梨花木雕琢的盒子,递到了我的眼前。
“长姐,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是一支我很熟悉的簪子,细腻的白玉篆刻成几朵玉兰花,镶在润绿翡翠雕琢的绿叶中间,精致高雅,傲气夺人。
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递到了我的手上,与我分享着她难以抑制的喜悦,“这是他送与我的,他说……”
“他说这是他家祖传的,用来送给历任新妇的簪子。”
我出声打断了她的话,紧紧地盯着这只簪子。
宋卿卿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欣喜地抱住了我,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她趴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地与我分享着她和赵衡之间的私密情事,小女儿情态尽显,这般娇憨羞赧的模样,就是沉溺于情爱之间散发着柔光的女子。
真好啊!
她偷偷地跟我说,她真开心,可以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她还说,我是这世上她最亲的人,所以她希望我也能有朝一日如她一般开心快活,能嫁与自己的心上人,与之相守一生。
我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地笑了起来,为她,也为我。
到底还是小孩子,还未能知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如愿以偿的,尤其是将这样欢喜的事情告知于一个,并不能由衷的为她开心之人。
如今她的心情,我是能够真真切切体会得到的。
在宋卿卿的百般央求之下,我答应在她成亲之时,亲自送她出嫁。
在她出嫁之前,我都尽心尽力地陪在她的身边,替她张罗把控琐事,不厌其烦地为她梳理为人妇要做的,要守的,每每这时,她便会苦着脸钻到赵衡的身后,由他满眼宠溺地护在心上。
我只好无奈地摇头,指着赵衡笑骂他太护短了些。
他对她的好,我是看在眼里的,悉数。
我与赵衡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无话不谈的亲密好友,他曾告诉我,他想要的爱人,就是能与他并肩的人。
星夜璀璨,我提着两瓶酒酿偷偷溜出了宫,与赵衡在一片草地上席地而坐,抬头望着闪烁的星空,连喝了几大口以后,我才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赵衡。
“她是你想要之人么?你真的喜欢她么?”
赵衡一怔,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望着远处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说,他是喜欢她的,亦是真心想与她成亲的。
可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似乎是忘记了对她的什么承诺。
半晌,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唇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希望她不要想起来我忘了什么才好。”
新婚夫妻在成婚前的一周是不能见面的,尽管卿卿百般不愿,千般央求,可这次父皇母后都没有依着她,到底是自小被我看顾着长大的亲妹妹,我瞧着她苦恼的神色还是心疼了疼。
从母后的寝殿出来时,她的眼角还有几滴泪痕,如今风一吹,很快便消散了。
我答应卿卿,在这期间,替她与赵衡传话送信。
每每他送宋卿卿什么物件儿的时候,也总会备上我的一份,偶有区别,也不过是将一些点心吃食换成我爱吃的,譬如桂花酥,我是极其爱吃的,可宋卿卿偏偏对桂花过敏,莫说吃不得,就是连闻都闻不得。
为此,合宫上下不仅没有桂花酥,连半棵桂花树都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