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人祸。
逃亡路上,我被母亲亲手抛下。
多年后,我成了胡城山土匪窝里唯一的女当家。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再无机会得见亲眷。
直至大当家将那位前往寺庙祈福的相府养女虏上了山。
“二当家!二当家!我们回来啦!”
我正擦着手上的长枪,闻声抬头往屋外瞧了一眼。
只见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从外头扑进来。
我立马抡起长枪挡了一下:“哎,我今儿个新换的衣裳,别再给我弄脏了。”
小六子瘪着嘴站住了脚跟:“二当家的,分开这么久,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不想。”
我收回长枪,又往屋外探了一眼:“怎么就你回来了?大哥他们呢?”
“在后边呢。”小六子眉飞色舞道,“这些天兄弟们没白忙活,劫了笔大的。”
“哦?”
我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起身将长枪立回原处。
“有多大?”
“比您上回劫的那户富商还要大。”
上回那户李姓富商是从京城出来前往云城定居的。
我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担心他们马车走得慢,遇上别的劫匪,所以好心帮他们卸了两大箱金银珠宝。
这年头不似前些年战乱,现在京城家家户户都富得流油。
虽是这样说,但不想惹上麻烦,要劫到有钱无势的富贵人家也不容易。
想到大哥何正大大咧咧地性子,我不免有些担心。
“你们应该没劫官道吧?”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啊!”小六子跟在我屁股后头嘀咕,“女魔头的话谁敢不听?”
我瞥他一眼,他立马打了下自己的嘴,讪笑道:“我胡说八道呢。”
“当家的,你还是进屋等吧。他们拉的东西多嘞,从山脚上来,估计还得半个时辰?”
我双手别在身后,不禁皱了眉:“哪来这么多东西?”
小六子跳上一旁的石墩,兴致勃勃道:“重点不是东西,是人。”
“人?”
我舌头抵了下脸颊内侧的软肉,预感要出大事。
快步走到马厩牵出匹马。
小六子跟在我身后追问:“二当家你干吗去啊?”
我利落地翻身上马,拽起缰绳不悦道:“我说多少回了?劫财不劫色,劫富不劫官,大哥记不住,你也记不住吗?”
说完我踹了脚马肚,飞身赶往山下,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我终究还是太乐观了。
山路上领头的络腮胡大汉正是我大哥何正,后面三五成群跟着的是土匪窝的一众弟兄。
他们下山的时候只牵了两匹马,带了几袋干粮。
现在倒好,后面跟着一辆马车外加两辆驴车。
驴车上的东西看不出几分华贵,但我一眼认出那驾马车上的帘布价值不菲。
毕竟我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辨识这些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只是何正,这回估计看走眼了。
“秦错!你怎么来了?”
我抿着唇没搭理他,错身驾马来到马车前,又对前后喊了声:“停一下!”
队伍很快歇在了原地。
“怎么了这是?”何正在队伍前头问。
我直接甩了他一记眼刀,他立马撇过头去闭了嘴。
我从腰间取下长鞭,拿杆子撩开了帘布。
里面坐着一位妇人和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他们穿着不算华丽,但用料都是十成十的好。
那妇人牢牢抓着姑娘的手,忐忑道:“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那姑娘瞪大双眼叫了她一声,眼里的倔强怎么也藏不住。
“婆婆,你别求她,她是从山上下来的,指不定是和他们一伙的。”
我哼笑一声:“你说对了,姑奶奶我今天就是来带你们回去抽筋扒皮的。”
我放下帘子,驱马回到队伍最前头。
“大哥,这两人身份不简单,你得把人送回去,切莫暴露行踪。”
“……”
“怎么了?有难处?”
“完了。”何正挠了挠后脑勺:“我已经让车夫回去传信了,明日午时在胡城山山脚交赎金。”
我恨铁不成钢道:“不是,我都说多少回了,不要贪这点钱,你说你想娶媳妇儿我还能理解,你每次勾搭个小姑娘,再让人家里人来交那几两赎金是什么意思?”
我甩了下鞭子:“闹着玩啊?”
何正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由着何正先将几人带回去。
进门前我嘱咐了一句:“他们的东西都先别动,明日尘埃落定之后再说。”
有人问了句:“那人呢?”
“怎么着?”我凛眉道,“东西都说不让动了,你还想动人?”
“不是……”他颤颤巍巍回道,“我是想问把他们关哪儿比较合适。”
以往带回来的人都是直接扔进了柴房。
我忽然想起那双倔强的双眼。
心中莫名的情绪闪过,我摆摆手道:“三当家不是还没回来吗?让她们住那屋去。”
小六子酸得不行:“平时大家伙想进一下三当家的屋子你都不让,这会儿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了,你就放行了?”
我挑了下眉:“嗯,怎么,有意见?”
“二当家!”他喊我,“你是不是看上这小丫头片子了,要像当初立三当家那样,立她做四当家是不是?”
“想多了。”我敲了下他的脑袋,“进屋,吃完饭我还得和你们好好算算账。”
何正是个没心思的,一回来就进屋开始喝酒吃肉。
见我进门,他慌忙把架在椅子上的脚放下来。
“快,吃饭。”
酒足饭饱后,弟兄们大声话说着这次下山遇到的趣事。
我到厨房重新弄了点饭菜,给住在老三屋里的两人送去。
“我们不吃!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下药!”
小姑娘脾气很倔,一股脑把我端去的饭菜全都挥到了地上。
妇人红着眼在身后拉她:“小姐,您别这样。”
我蹲下身,徒手将地上的饭菜抓进碗里。
“果真是大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我把碗放在桌上,随手从旁边取了块粗布擦了擦手。
“不知小姐是哪家小姐?不妨说给我听听?”
小姑娘撇过头去,一副不愿与我多言的模样。
“不说?”
我点点头,从腰间取下长鞭。
妇人连忙跪下朝我磕头。
“当家的莫怪,我家小姐自小被宠坏了。我们都是京城左相府的人,这是我家唯一的小姐,你若愿意放过我们,家中必会拿出黄金百两前来相商。”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道:“左相府?”
“怎么?”小姑娘骄慢道,“你怕了?”
怕?
我倒是不知道我家的府称有什么能让我怕的。
“你是左相唯一的女儿?”
她抬起下巴:“当然。”
我嗤笑一声:“相国府家大业大,唯一的女儿才值黄金百两?可笑。”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比起她,更可笑的应当是我才对。
我是那个天灾人祸,灾荒年间被丢在胡城山下的弃子。
为了躲避叛军追杀,我的母亲,相国夫人,是她亲手将我和乳母抛下。
当年乳母为护我周全而死,若不是我命大遇上何正,何处是我的埋骨之地,恐怕至今无人知晓。
“你和那车夫说的赎金是多少?”我找到何正。
他灌了口酒,不甚在意道:“十两银子。”
“……”
“怎的,是不是要太多了?”
我扭头唤了声小六子:“你带两个弟兄,明日一早下山,去打听打听左相府可是丢了什么人?”
这姑娘年纪与我相仿,我倒是不知相国夫人在外还有其他女儿。
何怔愣住了,他提着酒坛与我大眼瞪小眼:“小妹,那两人该不是相国府的人吧?”
“大哥气运不错,这回劫到宝了。”
他听不出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忙起身道:“咱是不是要被一窝端了啊?这还查什么!我赶紧连夜给她俩送回去。”
我抬手将他摁回位子,沉声道:“不,这笔赎金,他们交定了。”
我背过身去,相国夫人将我狠心抛下,乳母惨死在我眼前的景象至今仍历历在目。
心中涌起的悲愤与怨怼快要压抑不住,我深吸一口气:“明日把赎金提至黄金万两。”
“万……万两?黄金?”
小六子和何正齐齐出声。
“大哥,咱明天不会回不来吧?”小六子凑在何正耳边小声道。
“呸!胡说八道什么呢!给老子滚出去。”
何正将小六子打发走,语气这才软了下来:“小妹,万金是不是太过了,万一相府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