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死在了他怀里。
但他不知道，我此时正站在他的身边。
用着他最新宠妃的身体，看着他抱着我尸体痛哭。
我记得我死了，喝下整碗鹤顶红，平静的躺在梨花雕木的大床上。
但我现在的视角，可以直观的看着平静躺在床上的自己，以及抱着我尸体痛哭的皇帝。
他在哭什么呢？
我和他从襁褓里就认识，一直形影不离的长大。
当年桃花树下，他吻了我，许诺日后只爱我一个。
可是自从他坐上了皇位，后宫新人一批接着一批的进，不时就会出现这个丽妃，那个华妃，宠冠后宫。
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早就在后宫这几年屈指可数的见面机会里消失殆尽了。
他抱着我的尸体哭了很久，久到我站的都有些累了。
我想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可以看见自己的最后一面，然后等着被黑白无常带走。
“娘娘，该走了。”
有人低声喊我，我看向她，是个小宫女，不是黑白无常。
她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我，倒印出了我的模样。
我摸了一把脸，险些惊出声来。
几个呼吸之后，我才恍然明白，我占据了云妃的身体。
云妃，是皇帝楚佑如今最受宠的妃子，也是她叫人送来了一碗鹤顶红。
她毒死了我，我占据了她的身体。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我不想再听他哭下去，跟着这个宫女离开了。
我对这个宫女其实有点印象，好像叫秋月，前不久才入的宫，刚入宫的时候还只是个粗使宫女，内务府有些阅历的，就喜欢欺负她这种新人。
当时我刚去见过楚佑回来，经过内务府，听见里面有哭声，就走了进去，见她被人欺负，就将他们全罚了一遍。
我说：“你日后跟我吧。”
秋月就要答应。
但被人打断了。
来的是云妃，她总喜欢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
对我说话用着敬称，语气却趾高气扬。
她说：“姐姐，这个宫女就让给我吧。”
她那不缺人，她只是想抢我的东西。
无论是我当时的后位，还是一个粗使宫女。
我摆摆手，让给了她，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不喜欢和她有过多的交际。
如今我就在了云妃的身体里，倒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说皇上他……为什么哭？”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让我很疑惑。
我一直以为，哪怕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他也不会伤心，不会难过。
秋月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看见她额头有一块青紫，虽然有用了妆粉遮掩，但近看还是看得出来痕迹来。
我抬了手，想抚摸一下她的伤口处。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我跟前，猛的给我磕头。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我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多半猜到了几分。
“她……我之前，经常打你吗？”
她不敢说话，惊恐的看着我，眼里已经蕴满了泪水。
我叹了口气，云妃性子恶毒，注定是走不远的。
“日后不会了。”我说。
她突然有些愕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我自言自语。
不然他也不会抱着我的尸体哭。
皇后薨了。
整个后宫都笼上了厚重阴霾。
楚佑一蹶不振，整天只知道抱着我的尸体，碎碎念着我们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似乎讲一辈子都讲不完。
现在正值三伏天，格外的热，我的尸体早就已经开始腐败，散发出格外难闻的腐肉味，他却像闻不到一样。
我觉得他是魔怔了。
他多日不上朝，前朝早就积攒了怨气，比起整天抱着一具尸体，他们还是更能接受他沉迷享乐。
所以叫我去劝说他。
因为我现在是他最爱的宠妃。
我也觉得，确实不能叫他继续这样颓废下去了。
于是我找到了他。
我说：“皇后娘娘生前没有别的期许，只念陛下能当一代明君。”
我拿我自己压他。
他果然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了我。
他眼下乌青极重，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胡渣也长了许多，面色发白，一双狭长凤眸暗淡无神，看着苍老了十岁。
他看着我，盯了许久。
“滚出去！”
我以为我听错了，但接下来他又说：“滚出去，阿青不想看见你。”
我恍惚了一下，好一会才想起来，阿青是我的闺名。
他以前也总爱这样叫我，听的心悸不止。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有这么叫过我。
久到我自己都忘了，我还有这个名字。
“滚啊！”
我现在是云妃，是他最爱的宠妃，他却在呵斥我滚出去。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折叠好的书信，我说：“这是我在皇后桌子上看到的信，落款写的是陛下，陛下只顾着伤心，我便先收着了。”
他愣了一瞬，朝我招手：“拿来。”
我上前，将信给了他。
我闻到了自己尸体腐臭的味道，我必须得劝他赶紧把我葬了，不然我真的会恨他。
他就这么抱着我尸体，打开了那封信，看见信上的字迹确实是我的，他才安心读了下去。
我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看着他热泪盈眶。
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封信，是我昨天写的，大致写了一下说是自己活着太累了，所以想先行一步，叫他莫要思念，也希望他不要难过，好好做明君。
他又是一阵痛哭，我从未见他如此伤心欲绝过。
他抱着我尸体又待了一夜，我站在宫外，听他一夜喃喃自语，喜怒哀乐。
天明破晓时分，鸡鸣三声，他出了凤仪宫的门。
他开始理朝政了，将我厚葬皇家墓林，陪了不少精贵物件，追封我为思皇后。
秋月处处小心翼翼，给我端茶的时候，手都止不住在颤抖。
我知道她在怕当初的云妃。
我想起了一件未了事，“阿、秦初，当下如何了？”
“秦将军，如今还在地牢里。陛下那日动怒，原是要处死他的，遇上了皇后娘娘这事，搁置到了如今。”
我得救他。
“陛下今天有招人侍寝吗？”
秋月摇摇头。
我起身，她就噗通跪了下去。
她以为我发脾气要打她。
我找到在御书房通宵达旦的楚佑，给他端了一碗小厨房做的莲子羹。
“陛下多少喝点吧。”
自从我死后，他就再没吃过东西，看着消瘦了不少，颧骨的轮廓都明显了几分。
他头也没抬，依旧埋头批改这几天囤积下来的奏折，将我视若空气。
我就跪坐在旁边磨墨，安静的作陪。
这样的过分安静，反而叫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声的端详我。
我以为脸上有东西，摸了一把，笑问他：“陛下这般看着臣妾做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你来做什么？”
我死了，连带着后宫都失宠了，就连他当时最喜欢的云妃也是如此。
数日不见我，他开口的第一句是问我来做什么
我思忖道：“皇后娘娘薨了，为让其黄泉路走的方便，不妨大赦天下吧。”
只要涉及我的事，他几乎都会同意，他点点头，正要赞同我的话，突然停顿了一下。
我一直看着他，见他神色正常，答应了下来。
“苏公公，传朕口谕，大赦天下，为皇后祈福。”
苏公公连忙应声离开了。
我研墨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连续见他打了几个哈眼，我说我学过些按摩，可以给他揉揉。
他答应了，枕在我膝盖上，我给他轻揉着太阳穴。
他很快就熟睡了过去。
他做梦了，梦里还喊着我的名字。
但我没有要告诉他我就是皇后的打算，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去回忆以前的往事。
那夜之后，我和楚佑的关系缓和了些。
他每次批阅奏折，都要我带一碗莲子羹去看他。
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只是从这莲子羹里，尝出了故人的味道。
他还问我：“这莲子羹是你做的？”
我点点头，以前我总喜欢做各种糕点，然后翘首以盼他来看我。
他鲜少踏足凤仪宫，就算来了，也不过是喝盏茶，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又匆匆离开了
失落堆积的多了，也就死心了。
我问他：“你喜欢皇后吗？”
他沉默了很久，他说：“朕恨不得随她去。”
我轻笑：“可她在世的时候，你都不去看她。”
“朕哪里没去看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