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永清公主,庆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帝。
在史官的笔下我杀兄弑父,踩着族人的鲜血上位。
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我便广寻能人异士,将前朝国师最后一缕生魂筑成往生镜。
在世人的口诛笔伐中我是欲望无边的贪婪之人。
我利用往生镜不断窥探过去,寻找长生之法。
可他们不知道,我并不稀罕什么狗屁长生,我想回到过去只是为了救那个人。
苏秦说每一次溯源到过去,我的魂魄便会残缺一寸,而我溯源了五次。
其中第五次还是回溯到了古国大梁,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所以这一次,我祈祷着能回到正确的时间点,毕竟这是我为自己选好的埋骨之地。
第六次回溯没有偏离,可我五感已经有些模糊,现下竟然几乎要失明般,只能感受眼前人影绰约如同在雾里。
我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凭着执念吊着一口气缓慢地在雪地里移动着,终于还是体力不支倒下,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国师。
“苏秦,有人昏倒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乞丐,如今庆国流民越来越多你是救不完的。”
“佛曰:无量善事,菩提道业,因一事增,谓不放逸。”
清冷的声音在凛冽的风雪中却无比温和。
“真服了你,说好啊!我只负责抬人,我不救人。”
我怎么听到了道青的声音,难道是我死前的走马灯吗,也好至少能见见他。
我又梦见道青了,那时候我被困鸾宇高墙,在这拜高踩低的皇宫里,我唯一能依仗只有他。
模模糊糊间我又回到了十五岁高热不退的午夜,我听到有人轻轻叹息着,檀木清香被药草味裹挟让我感觉到无比的暖心。
那时候我感受到那人要离开,伸出了手拽住他的衣袖。
“殿下,尊卑有别。”他耐心地劝解我却没有将我的手拂开。
“姑娘,男女有别。”
我睁开眼时看到的场景一如从前那般,道青穿着淡青色的袍子站在我眼前,眉眼间都是无欲无求的淡漠,而我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我刚想说什么喉间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激得我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才发现我眼睛竟然能看清楚了。
“你这五脏六腑如同被蛊虫啃食一般,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道青为了救你可耗费了不少心力,你可别把自己作没了。”苏秦的声音向来透着吊儿郎当。
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指尖忍不住地颤抖着。
“道青你怎么给她蒙上了面纱。”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面容被薄纱掩盖住了。
“别摘。”道青见我要摘连忙轻声制止,耐心解释道。
“你脸上生了疮若是见了风,恐怕就好不了了。”
我顿了手,道青没有认出我,看来这次回来我并没有降生在我自己的身体里。
我在苏秦不解的目光中向道青道谢,他只用了一副方子便让我残破的身体焕发生机,我身体好了后便留在这里帮道青救治安置在此的流民。
除此之外我一直在打探消息,我需要知道现在历史进程在了哪一步,我要吸取前几次的教训不再重蹈覆辙。
我的异样终究没有逃过苏秦的眼睛。
“真不知道道青为什么把你留下来,不用算我都闻到了你身上一股子霉味,谁沾你谁倒霉。”
我没有理他,他向来是这么个德行,在别人面前勉强能装得人模狗样的,但每次溯源后第一次见他,他总是说话刻薄。
我也知道他是嘴硬心软,若是他真想将我赶走手段多得是。
毕竟他可曾是我身边的第一谋士,以奇诡凶绝著称,这世间还没有他审不了的舌头。
他本是道青的门客,前几次溯源道青为我死去后他便转投我的门下,我记得每一次他满身血迹双眼猩红挡在我面前的样子,他守着我连死都不肯闭上眼睛。
这么想着我忽然觉得他这些刻薄的话倒也没什么错。
我叹了口气:“说完了吗,要吃饭了。”
我刚准备进屋,一只手死死扣住了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的面纱便被扒了下来。
苏秦皱眉:“原来如此。”
他凑近了些,死死盯着我的脸眼神变得有些阴鸷,是他每次要置人死地之前的眼神:“你不是这里的人。”
我心中有些惊慌,我知道往生镜的忌讳,过往历史中不能出现两位永清,一旦被发现往生镜便会失效,这里的一切都会混乱无序,就更不可能扭转历史结局了。
我勉强稳下心神。
“公子是觉得我像是异族人。”
苏秦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刚想说话便被人制止。
“苏卿。”
我抬头看到道青,想起自己脸上还有疮连忙重新戴上了面纱。
道青说我魂魄不稳,不要照看铜镜,所以自我回来后还没看过自己的模样,我也不好奇,生疮的小乞丐怎么想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晚膳的时候听到苏秦在讨论过些日子说要入宫的事情,我眉头挑了挑。
前五次轮回,四次我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哪怕降生的时间不同但没有一次逃脱悲惨的结局。
可这一次我终于不再是公主,只要道青不去掺和皇宫权斗就能不会被我所累。
但我现在的话,他会信吗,我不再是那个谨慎恭敬要保护的公主,我不过和堂屋里的流民一样是被救起的小乞丐。
“阿盈,是饭菜不合口味吗。”来这之后,我不方便说自己的名字,便化名为崔盈盈。
道青看着我眼里有些忧虑,他伸出手夹了一块肉放在我的碗里。
“太瘦了,要多吃点。”
“想不想吃濡鱼,明日让苏卿去钓些鱼回来。”
苏卿立刻不满:“为什么是我!”
道青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他就屈服了,我一直很好奇他怎么会对道青如此言听计从,我刚想旁敲侧击一下,那人便看穿了我的小心思。
“食不言。”
道青轻声提醒,我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后院的积雪被清理干净,道青在庭院的樟树粗干上做了个秋千,我坐在上面消食。
“有心事?”
道青端着盛过汤药的碗走了出来,坐在了我身边。
上一次这样的场景恍若是千年前一般。
我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一次又一次他死去时候的场景,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每一次,你看着我总会露出痛苦的神情,为什么呢?”道青神情柔和地看着我,他问我,但似乎并不在乎我给出的答案,只是为了让我心中好受一些。
我摇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晚膳时你本想说的话是什么?”
我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张了张嘴,感觉喉间变得干涩,艰难地出声道:
“公子是要去宫里谋差事吗?我听说那个地方..……”
我斟酌着用词,尽量显得自己无知浅薄些:“那个地方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很可怕。”
“所以你害怕吗?”他语气轻柔像是在安抚我焦躁不安的情绪。
他说得对,是我在害怕,我没办法再次看到死在我的面前。
每一次溯源的结局几乎要让我崩溃。
我永远在踩着爱人的鲜血走上那个至高的位子,然后再一次铸造往生镜回到过去。
我想说些什么,道青向我开了口:“没关系的,我会保护你的。”
每一次他都和我说了相同的话,最后死在了我的面前,想到这我有些失态地拽住了道青的衣袖。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动作,手上的药碗滑落摔了下来。
“我是害怕,你……公子能不去吗?”
我不记得他对我说了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说,道青伸出手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我只听见他轻轻叹息:“阿盈你太累了。”
然后我就沉睡在了无尽的混沌之中。
我梦见最初的自己。
我的一生几乎是被禁足在高墙之内,被规训着要做一个合格的公主,那些苛刻礼教条规变成我手上的枷锁。
我身边教养嬷嬷和侍女不敢与我亲近,一旦发现便被杖责致死。
只有国师不一样,父皇敬重他让他成为了太子的老师,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水榭亭。
那天我偷溜去看岁旦的庆宴,却在华乾池看见了立于亭中的貌美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