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家族弃如敝履,送到了暴君脚下苟活。
用尽三年我终于成为臣民口中的祸国妖妃,一举获得天子的无上宠爱。
没人知道被唾弃到地里的我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哑巴,被皇帝金屋藏娇一般锁在高墙内。
直到有一天,西域来了位面如狐仙的美人。
我用三年换来的专宠像流水一样轻轻拂过了我。
亲人厌我,世人啐我。
直到我快死时,皇帝终于疯了。
我是个哑巴。
纵使生得一张姣好容颜,却因残疾被爹娘视为祸害。
算命先生占卦说我是天煞孤星,再呆在亲人身边将会害得家族死绝。
时逢暴君纳妃,指明了让陈家的嫡女进宫。
我是妾生的次女,陈家并未向世人暴露我的存在,只知陈府有位华贵娇养、容貌无双的千金小姐,也就是我的长姐——恨不得把我逐出家族的女人。
只因我长了一副极其妖艳的脸。
暴君臭名昭著,伴君如伴虎,我爹不舍得爱女受罪,于是就把我推了出去。
于是我远离故乡,来到了迢迢千里的宫城内。
我依稀记得皇帝周命稷的目光像空腹饥饿许久的野狼,将我从头发丝巡视到了绣花鞋,最后微微一抬指,我便入了后宫。
这一入,便是三年。
西域纳贡,呈献绝世珠宝,主动签订合约祈求和平互往。
皇帝大悦,待以九宾之礼。
筵席上香衣鬓影,我坐在周命稷右首,懒洋洋啜着酒。
“不得饮过三杯。”男人低声告诫,擦了擦我的嘴角。
我眨了眨眼,这是知道了的意思。
周命稷拍拍我的头,转回头。
这时鼓乐一阵急促调转,几位穿着宝蓝衣裙的少女挪着莲步轻轻入场,衣袂纷飞,一舞惊鸿。
舞毕,走出来一位少女,她先是欠身行礼,而后一摘面纱,台下惊呼声四起。
这人,长了一张媚艳如狐仙的脸。
“免礼。你唤什么?”
听到皇帝的声音,我微微侧头,看见他的眼神赤裸而鲜明,还留存着被惊艳后的欣赏。
“小女名珠,姓秦。”
“秦珠?”周命稷笑了,“你爹娘挺会取名字。”
这是夸赞的意思了,秦珠的脸上也扬起笑容,色如春花。
我看着这和乐融融的场面,眼睫颤了颤,再次举起了酒杯。
这是第四杯。
烈酒入喉,火辣辣地烧。
自打秦珠进后宫起,一切又换了个底朝天。
皇帝夜夜留宿明珠殿,我只听得那新册封的静妃名声越来越大,大到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旧人失了宠。
祸国妖姬没了倚杖,自身难保了。
的的确确,周命稷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我刚出生时身子骨便弱,三天两头风寒高热,没死在那陈府的破柴房算我命硬。可不知怎么的,名贵药膳食材非但没有让我好转,反而更是虚弱了些,房事一烈便气息奄奄,周命稷骂我晦气。
然后又去广招天下神医,往我的身上砸着价值千金的药材。
所以听到这宫内正盛的风闻,我也是懒懒地高卧美人榻上,目光轻阖,调养生息,并没有如那些嫔妃口中气冲冲到承乾殿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哭闹,我也并非不可做。
但我是个哑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周命稷没来我这,但是沾了宠的新贵可听不得这些拱火似的话。
她婀娜着一身绿影,笑吟吟地站在我的面前:“你就是贵妃?”
我看着她那张妖娆的脸,心想确实有些资本。
“中原有句古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能在皇帝榻上安然无恙待这么三年,还算是有本事的。但是呢...”秦珠蓦然一笑,缓缓走近我的榻边,指甲轻轻挠过我的脸:“再美再娇艳的花,总归是有花期的。”
我淡淡瞟她一眼,随后又不作声地继续闭眼休憩。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秦珠提高了音量,恶狠狠地瞪着我:“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没见过大世面,真以为自己独占圣宠?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她那挥到半空中的巴掌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我踢中了肚子。
我看着她痛地在地上捂着肚腹打滚的模样,心中只觉得酣畅淋漓。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我看见门扉处那身鲜明的黄袍慢慢走近,于是扬起了笑脸。
平日里这副娇俏的笑脸会换来缠绵的轻吻。
“啪”地一声,我被扇得侧过半边脸去,倒在地上身形倾斜,嘴角微微出血。
脑袋嗡嗡的,让我有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周命稷抱起秦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半晌才道:“我需要你时,你才有资格作威作福。”
两人离去,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我吐出口血来,看着黑色浓稠的鲜血洇染了凤凰毯,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真真一个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那巴掌差点没把我半条命打出来,躺在床上养了好几天,脸色才微微转为红润。
天气转寒,我套了件红色狐裘,脖颈一圈白狐软毛,神色恹恹。
殿内熏香闷闷,我透不过气来,支开宫女独自起身,打算去外面走走。
外面冻云千里,阴沉晦暗,没有阳光。
我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平日里最讨厌太阳晒脸,哪怕是冬日暖阳也依旧不喜。这时周命稷总会逼着哄着把我硬生生抱到殿外晒太阳,说我太过闭塞,小心憋坏了身体。
然后我走几步路便体力不支,停滞了脚步想回去躺着,便会被他威胁着现在不动回去只能在榻上动。
我没动静了,乖乖被牵着走了有一个时辰之久。
沿着鹅卵石道慢慢走着,终于觉着有些疲累了,我在长亭内坐了下来,小幅度地喘着气。
湖面水波粼粼,不远处慢慢传来俏笑娇语。
眼神恰巧与走过来的两人相撞,我没看见似地收了回来。
“皇上,那不是贵妃吗?”秦珠嫣然笑着,“她怎么也在这里呀?”
周命稷摸了摸她的头:“不重要。现在想去哪里?”
秦珠撒娇般地摇晃了周命稷的手臂,这个动作让她的腰间掉下来一样似是圆珠样的东西,一下啪嗒落水滚进了湖中。
“我的宝珠!”秦珠叫唤起来,“这是我爹爹送给我保平安的!”
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然后笑了出来。
没笑出声,秦珠也没看见,但是周命稷微微侧了侧头,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打量。
“无妨。”周命稷也笑了,我却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笑意:“让人捡回来便是。”
他朝我说:“贵妃,把这珠子捡回来吧。”
秦珠惊喜般瞪大眼,脸上得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眉梢都扬了起来:“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她是个贵妃...”
周命稷一抬手,示意噤声,秦珠才微微弱了声音,眼神毒蝎似的盯着我。
我看着周命稷的眼睛,很冷,冷到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冷风微起,吹起我的狐裘,我裹紧了它,将脸埋在绒毛里,缓缓下了亭子。
我想起一年前周命稷怕我走这鹅卵石路走得脚掌疼,将我背在背上,绕着寒湖走了一圈。
那时我趴在他的背上,侧耳听他强有力的心跳声,眼神朝湖水投去。
碧青碧青的颜色,很是悦人心目。
当我再次靠近这个湖泊,只觉得死水一般的深绿,像是吞噬人的怪物,无声地在这等候着我。
我转头看向周命稷,伸出手比了个手语。
意思是,水很冷。
周命稷眼睫似乎颤了颤,但依旧没有张口。
秦珠惊疑不定地问出了声:“你是个哑巴?”
这句话被风裹挟着传到我耳中已经有些淡了,我在得不到回应之后慢慢放下了手。
我经历过的抛弃刻骨铭心,其实也不缺这一个。
只是在面临那刻,总会有不死心的余灰复燃,等待着奇迹。
亲人厌我,世人啐我。
也许我最好的归宿,早就在冥冥之中命中注定了。
湖面倒映出我的身影,我放缓了身体,倒了下去。
整整十九年,十六年柴房避雨,三年卑膝欢笑,此生终如薄纸一张。
我的灵魂脱离了躯壳,漠然地看着周命稷疯一般地跳入湖中捞起我的身体,浑身狼狈脸色狰狞地吼着太医。
我有些不解。
有些人真的很奇怪,明明不爱却非要装作一副深情的样子,是想感动世人还是感动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