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说他爱我爱得不得了,却三天两头背着我往府里抬人。
我一面买通丞相府外的一众小摊贩,一有情况速来禀报,一面忿忿不平同服侍的丫头抱怨“男人果然靠不住,穿上衣服就不认人!”
小丫鬟吓得一把捂住我的嘴“长公主慎言!”
“什么?”我蹭地一下从贵妃椅上跳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八个度“谢辞今天又娶媳妇儿?”
小宫女跪在地上抬眼瞧了瞧我怒气冲冲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这会儿花轿都进城了……”
“备马!给我备马!”我撸起袖子指着外面喊道“他还有胆子背着我偷偷娶媳妇儿了?”
我策马直奔宫门而去,守门的卫兵大老远便看到了我,忙不迭将木障搬开,生怕慢了一刻马蹄就踩在了他们头上。
“新妇落轿!”浓妆艳抹的喜娘声音尖锐又高昂,话音甫一落地,便被一声马鸣接住。
我紧拽僵绳,坐在马背上高喝了一声“落什么落,给本公主抬好!”
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我大概能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丞相大人娶亲,长公主半路来劫,估计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我和谢辞的绯色传闻就又多了一桩。
这样的阵仗,谢辞倒是面不改色,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有这么一出。
此刻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清秀俊朗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
“臣今日娶亲,不知长公主屈尊,未及时相迎是臣失礼。”
嘴上说着失礼,可人还端正地坐在马背上丝毫没有要赔礼的意思。
我扬着头,皮笑肉不笑“钦天监的人没告诉大人,今儿不是好日子不宜嫁娶吗?”
“长公主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我摸了摸鼻子,好像上次确实也是用这个理由。
不过作为一个资深不讲理之人,在搅黄谢辞娶亲这件事上,我不仅有经验脸皮还足够厚。
三月初一不行,五月廿五也不行,端午不行,中秋更不行,总而言之,所有时日皆不适宜谢辞娶亲。
我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也不再同他多言,翻身下马直向花轿处走去。
“殿下!”
手刚碰到轿帘,一声轻喝响起。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谢辞的眉头好像皱了起来,我弯唇笑了笑似乎想和他作对到底。
“我家夫人怕生,长公主殿下莫要吓着她。”
他挑了挑眉,也浅浅笑了,好像知道怎么做才能更好地气到我。
一把掀开帘子,喜服红色袖子下的一双不那么白皙细嫩的手此刻正紧紧搂着一个垂髫小儿。
我回过头,对上谢辞坦荡的眼神,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倒是他先开口“犬子怯懦,让殿下见笑了。”
我睨着眼,揶揄道“还以为丞相大人当真清心寡欲坐怀不乱,谁成想也有这样一比风流债啊。”
人群私语更甚,谢辞也不反驳,我放下轿帘,掸了掸手,仰起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那本公主要贺丞相大人新婚之喜了。”
我翻身上马,喝了一声,拽着缰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恭送长公主殿下。”
温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我甚至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掣!”手下一用力,马儿跑得更快了。
谢辞的新媳妇儿来宫里向我请安那天,我睡了个日上三竿,午时过了一刻才慢悠悠唤了婢子洗漱去前厅瞧她。
大婚那日匆匆打了个眼,还未曾仔细看过她的模样。
“臣妇问长公主安。”女子跪在香鼎旁,微微颔首,月白的缎子衬得她十分娴静。
只不过,那张脸可实在是普通至极。
好你个谢辞。
我咂了口茶,看见杯里浮沉的叶片,挥手让人又端了一盏上来。
上好的敬亭绿雪,滚烫的沸水让我隔了十几步外都闻到了香味。
她就端着这盏茶跪在那里,指尖烫得通红,居然一声不吭。
我忍不住轻笑,看来还是个硬骨头。
随意问了几句话,她答得都很周到,无趣得紧。
过了没一会儿好似闻到小厨房传来的饭菜香,突然想起来今日做的是冰糖肘子,我便没心思同她周旋,借口不适打发她回去了。
谢辞来见我已是后半夜了,肘子吃撑了同丫头们玩了好一会儿子投壶,又倚着贵妃榻憩了阵,睁眼时便瞧见他站在我面前了。
“新婚燕尔,丞相大人不在家陪新娘子,倒是有空来瞧我?”我抬头捏了捏眉,开口揶揄他。
“怎么?兴师问罪来了?”
他倒笑了,完全没了白日里生人勿近的气场,丝毫不在意我语气里的戏谑。
“乡野村妇,固是粗鄙,怎堪同殿下相比?”
“今日喝了殿下的热茶,回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真的?”我抬起眼角看着他,故作不信。
粗鄙无礼的村妇,居然入了他谢辞的眼,端得起我赐的热茶,没有丝毫失礼,却耍性子同他发脾气吗?
这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和我演这么一出,有意思。
他眼里的意味也更明,还是那样看着我。
我突然就笑了,朝他伸出两只手,语气里带上娇嗔“今夜的风好冷。”
谢辞上前握住我的手,宽大的官袍笼在我身上,我便整个人都倚在他怀里了。
“尊夫人真是好命。”
我仰头看着他白皙清冷的面庞,啧啧称赞“多好看的一张脸啊。”
他低下头对上我的目光,弯眉笑得灿烂不已,丝毫没有浸润官场多年的痕迹。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谢辞脸上,很难让人不动心。
“未及灼灼万分之一。”
父皇在世时总唤我阿鸢,只有他叫我灼灼。
我不喜欢鸢这个字,太轻太薄,我喜欢炙热能将人灼伤的火焰。
谢辞他太了解我了。
他想吻我,我仰头往后躲了躲,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夜深了,丞相大人该回府了。”
“今夜不留我吗?”
“男婚女未嫁,传出去怕是名声不好吧?”我用指尖扫过他的鼻尖,认真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回去吧,别让孩子等久了。”
“你在吃醋?”
我笑了“不明显吗?”
他也笑了,比在朝堂上装得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好看多了。
好几日未上朝,听闻朝中已有些流言,大抵是谢辞成亲,我爱而不得遂一病不起。
“放什么!”梳洗的婢子们都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吞了口口水,堪堪收了声“厥词……”
何人乱嚼舌根子,本公主明明只是错过了起床的时辰而已。
在又一次睡过头之后,我在长公主殿养了一只鸡,大公鸡,大公鸡每日按时打鸣,唤我起床。
听起来很离谱,事实上确实很离谱。
但我实在很讨厌早起,父皇驾崩时阿弟尚且年幼,长公主垂帘听政,我似乎是头一个。
太傅的功课,我从四岁学到十四岁,从来没睡过一次懒觉。
父皇临终时拍了拍我的头说“阿鸢,弟弟交给你我很放心。”
他倒是放心了,我却有了操不完的心。
待我赶到大殿时,阿弟如同看到了救星,眼神瞬间亮了几个度。
“阿姊!”
我沉着眼剜了他一眼,他自知不稳重,噤了声不再说话。
陆续听了几位老臣禀报,总算把事情理了个七七八八。
我朝应用举子仍是通过科举,虽说也有举荐制,但鲜少有得到重用的,总比不得考试名正言顺,故而大多数人都想破了脑袋想在考场上做手脚,这样一来,负责主持的考官便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
春闱将近,按祖制应是太子太傅主持,可教导我的那位太傅早已年迈请辞,后又安排了礼部尚书上任,可不知怎的,试题将出,他却突然得了急病要退场。
这一病不起就算了,竟有一帮人趁机上书荐谢辞替补。
皇帝年少,毫无手段,谢辞日常行事专权霸道,把持着大半个朝堂,又冷面冷心,十足十的权臣形象,清流们当然不乐意,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个所以然。
我随手翻了几本案上的奏折,有一半是参他的。
明眼人都知道,无论是为自己的阵营挑选听话的新人,还是乘机捞油水,只要谢辞当上了这个主考官,这付家的天下至少有一大半要归他谢辞。
这么巧忽然就得了急病吗?我低头冷笑一声,不露声色望向谢辞。
他似乎不知道我在看他,仍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任周围人吵得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