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我与年级第一擦肩而过。
半小时后,他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砸在我脚边,染红了积雪。
那以后我神思恍惚,终于在一日被一辆仰面而来的货车撞上了天。
睁开眼时,我再度回到了那一天。
这次换我站在了天台上。
那个人皱着眉攥住我的手腕,「明明那么恐高,还跳什么楼?」
我强忍着要呕吐的感觉,抬眸反问他:「那你呢?」
什么阳光开朗大男孩,还需要我这个阴暗批来拯救。
「不要多管闲事,林墨瞳。」年级第一贺繁宣,出了名的阳光开朗脾气好站在天台边缘,冷冷地对我说。
声音带着不可挽回,壮士断腕般的坚决。
沉闷的坠地声、冰冷的白雪、温热的鲜血、年轻劲瘦的指骨……
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如同恐怖电影里飞速闪过的镜头。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指不受控制地颤起来,嘴里却道:「怎么,只准你跳,不准我跳么?」
贺繁宣看不下去了,一脸无言道:「明明那么恐高,还跳什么楼?」
「你编瞎话也编个像样……」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腿一软倒了下去。
然后在天台边缘的某人就像完全忘记自己刚才在干嘛了一样猛地冲了过来,「喂,你没事……」
贺繁宣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对他说:「别死,你妈的事,我有办法。」
……
午饭时间的校医务室里空无一人。
贺繁宣给我递过来一个装着温开水的纸杯,不解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妈的事?」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重生过来的。
前世,贺繁宣跳楼自杀的事情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
没有人理解,贺繁宣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年级第一为什么会想死。
后来我们才知道真相,贺繁宣的父亲带着自己老婆做手术的一笔巨额医药费抛下家庭,远走高飞,贺繁宣的母亲因为交不上医药费快要病危,贺繁宣绝望之下才决定用自己的死亡来换一笔抚恤金。
可重生的事太过惊世骇俗,没有人会信,我只含糊道 :「听说的。」
「你有什么办法?」他问我。
「我没有办法,但我有钱。」我问他说:「你还差多少?」
他沉默半晌,说:「四百万。」
我手头能拿出的钱只有三百万,沉吟片刻,我对他说:「三天后学校门口银行见。」
说罢翻身下床。
「为什么帮我?」他眼疾手快地拦住我,不解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钱么?
我的思绪缓缓倒回初三毕业的那个夏天。
「我要跟你爸离婚了。」那个面容姣好,指甲红艳的女人俯视着我,推了张银行卡过来,「这张卡里有三百万,足够支撑你读完大学。」
「以后就别再联系了吧。」
我没有情绪的眼睛看着贺繁宣,「家里大人给的。」
「能放开了么?」我暼了一眼他抓住我的手。
贺繁宣脸一红,飞速道:「谢谢,我会还给你的。」
「利润按九出十三归算好吗?」
九出十三归?
我听着他这口熟练的黑话,满头黑线:「我是放高利贷的?」
贺繁宣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那……」
「我有事需要你帮忙。」我说。
贺繁宣颇有些意外,随后道:「什么事情?」
「五天后到我们家来一趟,地址我等会儿发你,带上……」
……
五天后。
屋子里一片凌乱,瓷器碎了一地。
「唔。」我在一片漆黑中捂住肚子,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死丫头,你把我的钱弄哪去了?」
「我的一百万呢?」
林东梁一把扯住我的头发,「你今天要是不说,老子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我嫌恶地一扭头,鼻间充斥着他满嘴的酒味。
林东梁见状,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的脸顺着力道偏了偏,牙齿磕破了嘴角,唇齿间弥漫开血的味道。
门「咔」的响了一声,缓缓打开了。
阳光从大门那边尽数倾斜进来,那个人影就那么逆着光,沐浴在一片金澄澄之下,惊愕地看着这边的景象。
「你是谁?」林东梁眯起眼睛。
「我是林墨瞳的同学,来给她送作业。」贺繁宣说。
林东梁望向我:「贱丫头,你故意的吧?」
我勾唇一笑,牵动了嘴角,又引起一阵刺痛。
林东梁往地上啐了一口,反手砸破一个花瓶,捡起碎片抵在我脖颈单薄的肌肤处,「既然你这么赶着找死,老子就送你一程!」
血顺着肌理溢了出来。
我头皮一阵发麻,林东梁不是傻子,知道虐待子女会被判刑,往日都只会照着我的肚子揍,不会留下能被人看见的伤口。
看来今天料真的给他下多了,下手这么没轻没重。
「住手!」贺繁宣大吼一声。
……吓我一跳。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命令老子?」林东梁不悦地觑了他一眼,手中的碎片又往里进了一寸。
我闷哼一声。
「不要——」贺繁宣「噗通」一声直直跪下,头「砰砰砰」地砸着水泥地面,一记又一记,「求求你……」
刺眼的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涌出来。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林东梁有些意外,被酒精沉浸了的大脑有些迟钝:「求我什么?」
「我求你放过她。」
林东梁愣了三秒,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不轻不重地在我腹部又踹了一脚:「死丫头,年纪这么小就学会勾搭男人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烟,抽了一口,随后把烟卷吐在我脸上。
我在晕开的烟雾里咳嗽了几声。
林东梁在我脸上那块被他打过的地方摸了摸,「傻丫头,吓坏了吧?」
他一把扔掉碎瓷片,「我可是你亲爹,怎么会害你呢。」
「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下一秒,他对着门口的贺繁宣道:「1个星期之内,送来一百万,不然我就让这死丫头退学,去红灯区当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
贺繁宣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我在心底暗暗冷笑一声,「准备下地狱吧,老畜牲。」
你会为今天没弄死我后悔的。
贺繁宣的录音、人证、以及我这么多年以来的验伤报告,合在一起,呈递上去,终于让林东梁被捕入狱。
这个世界上最好对付的,果然是醉鬼。
那个女人因为林东梁的嗜酒离开他,从此以后他日日对我拳打脚踢,却还不知悔改,最终又败在自己不加节制又最心爱的酒上。
不过是一点兴奋剂就让他忘记了理智。
……
「砰砰砰。」
我敲了敲门。
贺繁宣拉开门,注意到了我手上拉着的行李箱,惊愕道:「你这是……」
我扫了眼他的额头,随后言简意赅道:「林东梁坐牢去了,没人交房租。」
贺繁宣傻住了。
我皱眉道:「不方便?」
「给我三十秒!」贺繁宣「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
三十秒后,他气喘吁吁地拉开门,「请进~」
我拉着箱子走了进去,暼见他还没来得及收进去的,挂在矮柜上的一双袜子。
……
「那什么,」他挠了挠脖子,窘迫道:「我妈一直在医院,我一个人住,所以……」
我打断他:「我住哪儿?」
「跟我来。」他说。
「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贺繁宣问。
「嗯」。
「我能不能问下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能。」
「噢~」他垂下脑袋,委屈的样子像只被淋湿的金毛。
「别想太多,」我说:「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把林东梁送进局子里罢了。」
贺繁宣沉默了。
翌日一早,我和贺繁宣一起去上学。
我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着窗外的景色。
「梧桐路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您做好准备~」
机械女声一响,公交车上涌进来一大批人。
穿着蓝白条纹的校服,几乎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一个男生在我面前站好,抓住手柄,阖着眼,眼下青黑一片。
车开动了,他朝我这边晃了一下,然后又站好。
我的手指蜷了蜷。
过了几站后,车上又来了一波人。
跟下饺子似的,车里此起彼伏地响起高中男生「哎操,别挤我~」「一边去~」「让让~」「哎呦谁摸我屁股!」的声音。
而站在我面前的那个男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做贼去了,眼睛紧闭着,身体像个被推了一把的不倒翁一样东歪西扭,困得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