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侯起兵造反,皇帝派人羁押其亲眷。
混乱之中,丈夫护着荆州候夫人,我却无人保护,当场流产。
他对我说:“阿姊对我有恩,我不能不顾她。”
我泪流满面地质问他:
“那我呢?我的孩子凭什么死去?”
他低着头,隐隐颤抖:“孩子……还会有的。”
不会了,这辈子不会再有了。
……
我虚弱地半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呼吸清浅。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阵喧闹声,不同于以往的安静。
侍女秋月一脸喜色地告诉我好消息:“将军凯旋而归了!”
我神色微动,一时间心头恍然。
将军,裴擎。
三个月前,荆州侯造反,皇帝震怒,派人缉拿其亲眷。
荆州候夫人正是丈夫的嫡姐裴纯。
士兵前来捉人时,我正陪着裴擎去看望她。
裴擎护在裴纯身侧,她毫发无伤。
而我却无人保护,被乱兵狼狈地压在地上。
有人趁乱狠狠踹在我的肚子上。
霎时,我疼得浑身发颤,泪水朦胧了一片。
隔着人群,我亲眼看见他小心地护着另一个女人。
为了让皇帝赦免裴纯,他特意请旨出战,杀了荆州侯。
而我,则是被他压在皇帝那的人质。
流产后被关押到大牢里,那里阴暗脏乱,吃的是流食馊水,我几度昏厥。
幸好裴纯与我关在同一个大牢里,她细心安抚我,抱着我取暖。
我知道她是好意,可我很难不去怪她。
她流着泪,拉着我的手:“是我的错,是我牵累你的。”
是啊,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
我想这样痛骂出来,让自己好受点,实际却是和她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抱头痛哭。
庆幸的是裴擎果真用兵如神,不到半个月便传来第一场捷报。
自那时起,我和裴纯在牢里的日子好过了些。
接着我们又被送回府内休养。
只是当时流产造成的伤害太大了,又没及时医治,大夫说我此生再难有孕。
“……再难有孕啊。”我喃喃自语,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受。
“南汐,我回来了。”
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我床边。
我闭着眼睛,没有应他。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人。
裴擎是将军府的养子。
然而他的兄弟们看不起他,更是以玩弄欺辱他为乐。
名义上的父亲对他漠不关心,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唯有一人对他不同。
那就是裴纯。
她生性善良,十分同情自幼悲惨的裴擎。
她帮他教训奴大欺主的下人,送他精心缝制的外衣鞋靴。
记得裴擎曾经说过,他时常被兄弟戏弄,按份例送来的衣服都是破的。
而嫡姐送他的衣服,是他那时唯一一件完好得体的。
或许对裴擎来说,嫡姐裴纯便是他的白月光。
我也十分感恩裴纯对他的好。
只是,裴擎为了裴纯,丝毫不在意我的处境。
我也会感觉难堪的,更别说……
裴擎看她的眼神不单纯。
男人看姐姐和看心上人的眼神是不同的,我如何看不出呢?
我对他来说,算个什么?
只是一个合适的“妻子”罢了。
一想到这,我心底的委屈便不由自主地往上冒,泪水不由得晕湿了鬓发。
有一只手替我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轻声叹息,包含歉意:“对不起……”
我侧过头,避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陷入冷沉,和屋外隐隐热闹的人声形成鲜明对比。
我听到衣衫摩擦的声音,只见裴擎风尘仆仆,脸颊两边添上数道血痕,隐约窥见当时的凶险。
他跪在床边,神情隐隐悲泣:“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了。
裴擎来去匆匆,在我身边坐了一会便离开。
秋月小心翼翼地伺候我用膳。
我看了她一眼:“说吧,出什么事了。”
她低着头:“将军把荆州候夫人接过来了……”
“哐当”一声,我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上。
心中哭笑不得,又深感无力。
这是想着自己打了胜仗,便肆无忌惮地和裴纯出双入对?
当晚,我不知是真好了不少,还是因为裴擎而心中有气,竟能起身走动。
府中环境最好的清风苑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新婚不久,我曾无意间进去,当时惊叹院子精致华贵。
谁知被赶来的裴擎拉出去,他训斥我以后不要私自进来,我又委屈又愤怒,和他冷战了小半个月。
后来,还是他主动和好,解释说:“生母早死,我曾想她若是活到现在,功成名就后也能孝顺她……”
我因他主动求和而心生欢喜,更是因往事而对他心生怜悯,丝毫不敢再提起此事让他伤心难过。
而现在,我却觉得当时的自己又可怜又好笑。
那边忙碌的下人看到我,急忙行礼:“见过夫人。”
我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一路移步换景,景色处处精致。
到正院门口,听到里面人的交谈声:
“这边的东西都置办清楚了,你看还有需要吗?”
“……多谢三弟,一切都好。”
“谢谢小舅舅。”
“自家姐弟,何须言谢。”
我站在外边,看着那男人笑意清浅的模样,心中发冷。
他之前告诉我是因为心疼嫡姐遇人不淑,才对她格外关心。
真的虚伪得令人想吐。
这时,裴擎余光注意到我。
他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怎么这时候出来?可别受风着凉。”
他牵着我的手,掌心温热,却化不开我心中的冷意。
“只是来看看阿姊。”
裴纯有些难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叨扰弟妹了。”
我还没开口,裴擎便接过话:“阿姊别再如此生疏,你我姐弟,情分不一般。”
“你就把这当做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她俯身行礼,眼中隐隐含着泪水:“多谢三弟。”
我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裴纯遭逢不幸,本就忐忑难安,我何必当众对裴擎说些难听的,让她自责?
我大病初愈,身子还受不得累,坐了会便离开。
裴擎送我回去,一路沉默。
半晌,他开口解释:“因荆州侯造反,在此事中受牵累的人把怒火撒到阿姊身上,她和颖儿日夜惊慌无措,我也是担心她的安危,把她们接进来。”
我恍然,淡淡应了句:“好。”
裴擎继续说:“裴家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根本庇护不了她,我这次得了军功,皇帝看在我的面上定会对她网开一面,那时我……”
我冷声开口:“别说了。”
他脚步一顿,略微烦躁地皱起眉头:“你又怎么了?”
“每次你都不合时宜地闹性子,我刚作战回来,委实没空去猜测你的想法。”
我笑着点头,隐隐带泪:“是没空啊,不过却有空换洗身干净的衣服去见裴纯,有空亲自给她安排宅院。”
闻言,裴擎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南汐,她是我阿姊,别再斤斤计较。”
我没理他,大步回小院走去。
秋月担心地扶着我的手:“夫人,走慢点,小心身子。”
回到床榻上,我摆手让人下去,一个人哭湿了枕头。
只觉得心中传来阵阵窒息的疼痛。
裴擎对我不差,甚至是对我处处体贴容忍。
正是因此,我以为我们真心相爱。
然而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一遇到裴纯,他便把我当做个蛮横无理,矫情做作的女人。
我也怜悯裴纯的遭遇,我也愿意帮她。
只是我不愿意,在我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后,还要看着自己的丈夫把自己排在后头,反而先细心妥帖地照顾别人。
别说什么帮助阿姊,他看裴纯的眼神隐忍又复杂。
我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看不出?
他担忧裴纯的衣食住行、人身安全,甚至连皇帝的不喜、世家的排斥他都想办法解决。
那他为什么不愿为我请个太医医治身体,说不定就有机会再孕?
他从来都把我排在裴纯后面。
从来都是!
我迷迷糊糊睡过去,半夜只觉得身旁暖洋洋的,不由自主地贴过去。
早上醒来时,便是躺在裴擎的怀里。
我身子绷紧,嘴角笑意隐去。
他主动把我拉过去,贴着我的脸问:“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我没理会,反手推开他,便下床。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等下人为他穿戴好衣服,他叹了口气:“等我下朝,再好好陪你聊聊。”
他急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