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后妈外出求子,带回来一幅画。
他们将画挂在了堂屋正中间,说是极其灵验。
我却感到冷汗涔涔。
画中人分明是我月夜下见过的森然女人和男胎。
[恭喜啊张旺,又让你讨到媳妇儿了!]
[请进请进,念儿,快领你叔进门吃好喝好!]
我爸穿一身红,弯腰谄媚迎客,不断吆喝我做事。
[来了!]
今天是我爸的大婚日子,他张罗着请了村里的左邻右舍吃饭。
此时,屋内屋外张灯结彩,红彩飘扬,热闹肆意,一片喜气洋洋。
可是我的心却如坠冰窟。
我的妈妈和妹妹在前天死了,如今尸骨未寒,而我爸就急不可耐娶了早就苟且上的隔壁寡妇。
[杵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收拾碗筷!]
被我爸突地吓一激灵,我赶忙跛行,去干活。
如所见,我虽心有怨恨,但不敢反驳分毫。
我怕被他殴打,要是一个不小心,我就会断气送命。
收拾完一桌的碗筷,我从堂屋出来,瞧见庭院外的天边黑云沉沉。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
倏忽,我脚步一顿。
庭院右侧桂花树下的那口枯井边,坐着个纤纤女子,她正在对镜梳妆。
可是……她的脸白茫茫,压根没有五官的痕迹!
我心一沉,随后她那不随身子动的头颅三百六十度旋转过来,生生对着我。
渐渐又慢慢,那张面孔在我眼前不断放大,似是要吞没我!
[啊!]
砰——
碗筷碎了一地。
我回过神,急忙弯腰拾起碗筷,往堂屋看了看。
还好喧嚣声大,我爸没听见。
我复瞧了枯井一眼,诡异景象不复存在,只有几片桂花飘飘然,随后孤零零落下了井。
我的心蓦地揪起来。
妈妈,是你吗?
我所在的地方名为灵儿村,这里交通闭塞与外界联系不深,以至思想落后,认为男是根本,极度重男轻女。
谁家要是没个男娃,便会被戳脊梁骨,在左邻右舍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巧,我妈怀的第一胎是我,一个女娃。
我爸震怒,原说要将我弃于山间让野兽啃食,是我妈竭力保下了我。
后来我妈被我爸灌了许多歪门旁道的汤药下肚,好不容易怀了第二胎,在前天生产……
[死婆娘,吃了老子这么多花费心思得来的药方,还是生了个不争气的东西!]
[真他娘的晦气!]
我爸气急败坏,抢过我妈怀中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往地上一摔,妹妹的哭声如玻璃杯碎地后戛然而止。
随之而起的,是我妈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拖着残败的身子匍匐下床,抱起血泊中的妹妹对着罪魁祸首大骂。
我爸正气头上,一听谩骂,杀红了眼,扯过我妈的头就往地上砸。我躲在门外,那头砸地发出的砰砰声,此起彼伏,震得我心惊肉跳。
我想冲过去阻止我爸,却看见了妈妈坚毅的眼神。
她在说,念念,快逃,快逃!
我大脑未动身体先做出反应,泪流满面一路狂奔。
跑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只记得还是被他抓了回去。
他对我一阵殴打,要不是刚好有个云游到此处的黄袍道士及时出现阻止,我就要咽了气去。
道士救下我,却眉头紧锁,问我爸:[你家中怨气遍布,邪气冲天,近期是否有人枉死?]
我瞪大双眼连连点头,而我爸却将道士一通辱骂,赶出了家门。
[呸,什么江湖骗子,我阳气镇邪!]
[还有你,还能动就去做饭,老子要出去散散心!]
他骂骂咧咧说完,就走了。
我强撑起身子,想去屋里看看妈妈还有没有救,瘸着脚路过那口枯井时,我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赶过去趴在枯井边往下瞧,妈妈和妹妹的身体都被摔了个粉碎,糜烂至极。
妈妈那双眼睛凸起,死死盯着我,说:
[你为什么还是没有逃掉啊。]
妈妈……我想逃,可是我逃不掉啊。
妈妈……可不可以帮帮我啊。
[小妮子,你在这做什么?!]
尖锐刻薄的女音使我猛地一震,我抽回思绪,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枯井边,还放上了几样食物。
后妈推开我,撇了眼枯井,砸吧道:[一堆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她当然只能看见一堆破石头了。
因为当时我爸回来后深觉烦躁,运来石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井里填。
现如今已经看不出半点端倪了。
我没有理会后妈,径直走开了。
哪想到,她是个大嘴巴子,晚上竟然把我放食物在井边的事告诉了我爸。
我爸一听,知道我是在为妈妈和妹妹的亡灵上贡,甩了我几耳光,不许我吃饭,更不许我进屋睡觉。
[反了天你!给老子跪着,跪到明晚为止!]
夜幕深深,我跪在庭外,月亮悬挂散发出的幽幽冷光溅了我一身,寒气入骨,我不禁瑟瑟发抖。
就在我蜷缩取暖之际,我听见有女子在宛转悠扬的唱歌。
[红绫子衣披上身啊,红绣鞋来扯满跟啊,双脚站在方凳上啊……]
刹那间,一位肤若凝脂的女子左手持团扇,右手怀抱男胎,笑颜如花,轻盈盈朝我而来。
她步履轻盈,还差几步就要到我跟前了。
我眼一闭,身子一起,拔腿狂跑。
[爸!爸!有鬼啊!]
我砰砰不断敲击我爸的房门,回应我的只有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媚声。
无望。
我回身想寻别的办法,那女鬼已近在眼前了。
她定住我,紧接着用煞白的手指迫使我抬起下颚,笑眯眯擒住我慌乱的视线。
而后,她眼里冒出几股青烟,我晕了过去。
啊!
我腾一下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口呼吸。
等阳光透进屋子洒落在手心,我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惨遭毒手。
为什么?
我刚抬起手想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手牵扯衣料抖落出一样东西。
是一道黄符。
我想起来了,那天黄袍道士被我爸驱赶后又折返回来,说看我可怜,给了我两道黄符。
一道常带身上用于驱邪避害,另一道遇到不可预测危险时燃烧作为信号,道士会及时赶来。
想来昨晚逃脱鬼手是黄符起了作用。
我捏紧黄符,收拾好后出屋,看见爸和后妈在装点东西,像是要出远门。
[父……爸,你们要去哪?]
我爸没施舍我一眼,只顾着清点东西。
后妈道:[我们要去省上最灵的道观为你求个弟弟,这几天你看好家。]
为我?
昨晚我差点命丧黄泉,你们也紧着为我造弟是吧,真是可笑。
我隐忍着厌恶,点点头。
待他们走后,我走到那株桂树下,摘了几瓣桂花,吹散开来。
天气冷了,也该有个结果了。
临近傍晚,我爸和后妈竟然回来了。
他们径直走进堂屋,小心翼翼从包里拿着什么,我还没问出疑惑,他们就命令我去厨房取把刀和一个碗。
我拿着碗和刀进了堂屋,刚将碗放下,便瞧见我爸喜笑颜开着挂一副画。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画中呈现的内容正是昨晚月夜下幽幽唱歌的女鬼和男胎!
这一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我踉跄几步,碗碎在了地上,刀划过我的手背,冒出殷殷血珠。
[赔钱货,东西都拿不住!]
我爸瞪我一眼,后妈却过来抓住我的手,眼神发亮:[血!这不正好吗!]
她先用碗接了我的血,再用刀毫不犹豫划伤自己,往碗里挤血,最后把碗放在了画的下面。
随后她扑通下跪,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以血为祭,鲜气滋养,希望大仙能保佑我生个白胖儿子!]
后妈做完这一套程序,起身从包里拿出一袋血糊糊又黏糊糊的东西,哼着曲儿去了厨房。
那曲儿,我很是耳熟,我意味不明笑笑。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问出我先前的困惑。
见我爸高兴,我开口道:[你们不是要去省上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爸呵呵一笑:[那是你老子我有福气!]
[出了村就碰见位女高人,算出我们外出求子,给了我们一副画,说只要我们用鲜血供养,再……]
[再什么?]
我爸睨我一眼:[你个赔钱货,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此时,后妈端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
我动鼻细闻,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再定睛仔细看,差点没当场腿软瘫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