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人人都说我命好。
明明是妃嫔所生,却在一出生就得到了「嘉和公主」的封号,那是皇后所生之女才有的殊荣。
皇帝更是视我为掌上明珠,对我极尽宠爱。
我记得他曾疼爱的对我说:「南初,你若是男子,朕一定立你为皇储。」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若是可以,我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
一
御书房内,盛怒的帝王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怒斥道:
「南初,你不要仗着朕宠着你,就可以无所欲为!」
「这是父皇你第二次打我了!」我捂着已经红肿的脸庞,心里默念道。
我默默擦去嘴角的血迹,再次端端正正跪好,大声回道:「儿臣不愿嫁给抚远将军傅萧然,望父皇成全!」
「嗖」的一声,那只父皇最爱的白玉陶瓷杯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只差一点,我的脸就破相了,「来人,传朕口谕,嘉和公主冥顽不灵,即日起押往翠明轩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嘉和公主南初这是彻底失宠了,翠明轩那是冷宫一样的存在,从来都是有进无出。
冷宫的日子,总是难熬的。
这宫里的人惯来捧高踩低,起初,他们还顾及我曾经的身份,不敢怠慢,但好景不长,听闻有婢女不小心提到我的名字,当今圣上勃然大怒,当下就把人拖出去砍了。冷宫里的管事见此情景,马上变了态度。
原本还算可口的饭菜变成了嗖饭菜,银骨炭也变成了浓烟滚滚的灶炭。
灵珊找那些太监理论,反而被他们推到在地。
「我呸,这落魄的凤凰不如山鸡,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呀,有的吃有的用就该偷笑了。」
管事太监的话历历在目。
我们主仆二人就像那无人可依的菟丝花,在风雨中岌岌可危。
灵珊气不过,日日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这群太监的腌渍事,以此表达她的不愤:「公主,等您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收拾这群阉人。」
我安静地听着,不知怎么安慰她,「灵珊,委屈你在这陪我受罪,等过些日子,我想想办法,让你离开这冷宫。」
灵珊一听我要让她走,忙跪下来,「公主,您这是不要奴婢了吗?」说完,她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灵珊继续哭道:「那年奴婢得罪皇后手下的嬷嬷,被仗责五十,将死之际是公主您把我带回宫救治,还提拔我做了一等宫女,留我在身边伺候您。要不是您,奴婢这条命早就没了。您让奴婢走,这不是要逼死奴婢吗?」我蹲下来抱紧她,「灵珊,你不想走,没人能让你走,只是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公主,不过将死之人罢了。」
「公主,皇上以前那么宠你,不会留你在这受苦的。」灵珊宽慰我道。
是吗?
父皇他还会放我出去吗?
二
冷宫的光阴是漫长而无望的,我数着星辰到清晨,又迎着朝露到黄昏。
腊月中旬,宫内各处都落了雪。
我站在房檐下,望着远处的红墙,残风夹裹着雪花,弥漫的寒意扑面而来。
目光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还想再看的仔细,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朝我踏步而来。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国师沈少君。
七年前,自我母妃去世后,我的父皇就一心求长生不老术,他崇信道教,痴迷于炼丹。大概过了两年,沈少君这个人就凭空出现了,不过短短几年,他就从一名最低等炼丹方士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王朝最尊贵的国师大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与此人素无往来,更是对他厌恶至极。
沈少君这人表面上清风霁月,谦和温润,如同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实则阴险狡诈,行事狠毒。朝臣曾数次谏言,我也曾从旁规劝,都被父皇一句偏见打发。
沈少君用他那一手如火纯情的炼丹术使得父皇对他言听计从,不仅大肆建造宫殿,还要全体臣僚都要尊道,尊道者升官发财,敢于进言劝谏者轻则削职为民,枷禁狱中,重则当场杖死。不过数年,就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所谓月满则亏,盛极则衰。繁华似锦的京城下早已是藏污纳垢,破败不堪。
当然这些我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是看不到的。
我曾跪求父皇睁开看看如今的天下苍生。
他说:「天下苍生,不过蝼蚁,朕乃九五至尊,若能长生,百姓何得不安乐乎?」这是父皇第一次打我,「南初,女子不得议政,你几次逾越,太叫朕失望了!」
因为这些,我对沈少君历来无好脸色。
如今我落魄至此。
他来做什么?
「本公主今日身体欠安,不知国师大人到来有失远迎,还望国师恕罪。」若是从前,我定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硬着头皮,迎他进屋。
「今日我前来,并无要事,只是有一桩喜事与公主分享。」他目光阴沉,笑的温吞渗人,「当今圣上仁慈,一心想要犒赏战功赫赫的傅将军,即使嘉和公主您不想嫁,陛下也不能寒了傅将军的心,这不特将淑慎公主赐婚于傅将军,不日就要完婚。」
我袖袍下的手攥的死紧,指骨微微泛白,面上却不动声色,「这确实是喜事一桩,只是与本公主又有和干系呢?国师若是太闲,岭南不是瘟疫刚死了好几百人,国师素来有妙手神医美称,不在府邸想想办法跑我这里作甚,还是说国师你黔驴技穷或是虚有其表呀?」
见我面色如常,他眉心蹙了蹙,眼底带着一缕诧异,似乎在思考我话语的可信度。半响,他装作颇为惋惜的样子。「岭南之事就不劳公主费心,陛下自有对策,我是替陛下心疼公主,那傅萧然不识好歹,公主你为他在这冷宫受尽苦楚,他却转头娇娘在怀,公主你倾国倾城,何苦为了一个男人沦落至此,下官是替你不值呀!」
他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隐藏着一丝危险。
「本公主好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父皇气总有消的一天,就不劳国师费心了!」
「灵珊,送客。」
父皇他要赐婚三皇姐和傅萧然,这是彻底要放弃我了吗?
三
这夜,我百感交集,那些酸涩和委屈一股脑地蜂拥而至,劈头盖脸地翻滚着好似要将我淹没。
迷迷糊糊我睡了过去,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竟又梦见少时和傅萧然度过的时光。
昔年我的母妃是大明皇帝最爱的宠妃,虽未有皇子傍身,但一直荣宠不断。母妃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子,偏偏我自小就体弱多病,天师曾断言我活不过 16 岁,在母妃的不断哀求下,我被送到了她的母家永安候府。
母妃是家族旁支,身份卑微,幸而有帝皇的恩宠,我才能被送去本家休养。
那年我才 5 岁,还是一个懵懂小娃,又是第一次离开母妃,自是分外不舍,小小的人儿努力装作不在乎,望着远去的马车,「哇」的一声,喉头一哽,眼泪再也忍不住,哭的撕心裂肺,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