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都会有新的布娃娃。
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可爱极了。
只是它身上总是有股臭味,还会流绿水。
不过没关系,我最喜欢娃娃们了。
妈妈也爱娃娃们。
她说:「她们没死,她们还活着。」
那我要带她们一起去上幼儿园。
晚上。
爸爸在客厅抽着烟,爷爷黑着脸,不知在等什么。
我已经一天没有见到妈妈了。
我吸了吸鼻子,就要哭出来。
「哭什么哭?丧门星!」
浑身是血的奶奶从我身边经过。
腥臭的血腥味让我吐了出来。
她在爸爸耳边说些什么:
「生不出……」
「用剪刀……」
他们一同进了妈妈的屋子。
「啊——」
妈妈痛苦地嚎叫起来,嘶哑凄厉。
「哇——」
突然,妈妈的屋里传来阵阵哭声。
我欢喜地拍起了手。
我又有新的娃娃了。
我又看向怀里,这旧的布娃娃已经一岁了。
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可爱极了。
只是它身上总有股臭味。
夏天时尤其明显。
这时,奶奶抱着一只娃娃出来。
爷爷连忙迎上去。
奶奶对着他摇了摇头,随后皱着眉,捏住娃娃的脖子,轻轻一掰。
那哭声瞬间停了。
我扔掉怀里那只旧娃娃,伸手去接新的。
奶奶提着它的脖子,随意地丢在一边。
我赶忙捡起来。
呀!居然还是热的!
我贴了贴它的脸,那么柔软,抱着它的时候,脑袋在空中一甩一甩的。
下一秒,我想起妈妈了。
我推开了房门,一股难闻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像是奶奶买来的、坏了许久的臭鱼。
在床上,我见到了妈妈。
她脸像拍了面粉那么白,嘴唇发着抖,双眼直直地盯着房顶,双腿敞开着,还在泱泱地出着血,浸透了几十件床单。
「妈妈,你看,我有新的娃娃了。」
我举起娃娃,在她面前展示。
眼球费力地转动,妈妈猛地抢过那娃娃,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又搂住我,嘴里不断地呢喃:
「我的好孩子,快吃奶呀!」
我歪着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我长大了,我不吃奶呀!
除了妈妈,他们似乎都不喜欢我的娃娃。
早上,爷爷揪着娃娃的头发要出门。
我冲上去拦住他,抱住他的大腿说:
「爷爷,爷爷!把它留下吧!我很喜欢!」
爷爷停下来,眼睛却在滴溜溜地转,然后他俯下身,把娃娃塞给我,又把手按在我肩膀上,朝我靠过来:
「娃娃给你,让爷爷亲一口吧。」
我想往后躲,却躲不开。
爷爷不是第一次这样,在家里没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用手摸进我的衣服里,说我长大了。
那手很硬,摸得我很痛,我不喜欢。
爷爷还在凑过来,马上要碰到我的脸。
「爸。」
妈妈从厨房里出来,一瘸一拐地走来。
「喝杯水吧。」
她递来一个杯子,另一只手却揽住我的肩膀,把我拽到了她的怀里。
爷爷站起身,很生气地说:
「又不中用又多管闲事!」
妈妈脸上还挂着笑,但脸像白粉笔一样白,她看着爷爷离开后,松了一大口气。
随后她接过我怀里的娃娃,爱惜地亲了很多口。
不知怎么,娃娃变得很硬,脸上多了些绿色的纹路。
但不影响它可爱。
我有些不开心。
妈妈为什么亲它,不亲我?
但妈妈笑得很好看:
「小凤,你喜欢妹妹吗?」
我立马点点头。
又新又漂亮,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以后,妈妈不在了,可以唱摇篮曲给她听吗?」
我也答应下来。
晚上,我被尿憋醒,跑出房间去厕所。
再回来,我躺回床上,发现衣柜里有些声响。
我害怕极了,拽住被子发起抖来。
「娃娃哭了叫妈妈,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轻柔的嗓音从衣柜里传出。
「娃娃啊娃娃为什么哭呢?」
这声音,像是妈妈。
地面上有很多鲜红的脚印,从门口到衣柜。
黑暗中,多了一丝细微的哭声。
像小猫,又像小孩子。
「刷——」
衣柜的门被拉开了。
我慌忙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妹妹背着洋娃娃……走到花园去看樱花。」
摇篮曲还在继续,只是越来越近。
我忍住眼泪,只能紧闭双眼。
一只冰冷的手摸着我的脸。
突然,歌声停了,手也消失了。
周围都安静下来。
我偷偷睁开眼。
眼前多了一团苍白的影子.
她嘴角咧得很大,几乎提到了太阳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竟然是妈妈!
她身形摇晃着,身下滴答滴答地流着血,将一个布包塞进我的被窝,说:
「妹妹困了,小凤快哄她睡觉!」
我扭过头,却见原本闭着眼的娃娃如今双眼瞪得极大。
血红的眼球浑浊可怖。
我哭出了声。
妈妈却捂住我的嘴,嘘声说:
「妹妹会睁眼了,不能被他们不知道,不然会被丢掉的!」
娃娃怎么可能睁眼?
我泪眼朦胧,看向了妈妈手里的针和线。
搂着这血红眼睛的娃娃,我一夜没睡。
早上,妈妈被发现了。
爸爸拽住她的头发,拿着扫把抽打着妈妈的身体。
妈妈不哭也不闹,只是笑着:
「我的宝贝眼睛真美。」
奶奶看着双眼打开的娃娃,嘴里嘀咕着:
「真是晦气。」
然后伸手拽出了缝在眼里的毛线。
娃娃的眼睛又合上了。
我抱着娃娃,又开心起来。
这才对嘛。
我所有的娃娃都是闭着眼的。
「叮咚!」
门铃响了。
奶奶去开门。
原来是送牛奶的。
我砸吧着嘴。
从小到大我还没喝过牛奶哩!
送牛奶的阿姨和奶奶贴着耳朵说了几句。
奶奶的脸色黑了下来,嘴角开始下垂。
关了门,她说:
「不知道哪个老不死的传出去咱家生娃了。警察盯上咱了。」
爷爷和爸爸慌乱起来:
「这可咋办。」
我呆在一旁。
我只知道我们家很特殊,因为每家只能生两个小孩,爸爸妈妈却只生了我一个。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去上学,因为我是在家里生的,他们说没有证明能说明我的存在。
他们说了很久的话。
爸爸抢走我的娃娃,扔进了电视柜里上了锁。
我立刻哭出来。
爷爷到处喷花露水,熏得我掉了眼泪。
妈妈见我哭了,走来摸我的头,却被奶奶止住:
「你这疯婆子,不会在警察面前说什么吧?」
爸爸也附和起来:「妈,你应该把她锁住,要是让警察知道她是被拐来的,生的孩子还……我们一家都得完。」
妈妈像是听懂了,急忙摆着手,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会乱说的!我一句话不说!」
奶奶捡起剪刀和那根针,慢慢地走向妈妈:
「锁起来没用,得封起来。」
爸爸猛地按住妈妈,她挣扎起来,喊叫着。
不要打我妈妈!
我咬住爸爸的腿,却被一脚踹到旁边,头撞到了柜子,瞬间没了意识。
醒过来,看见了妈妈的脸。
我却觉得世界与先前不一样了。
「妈妈,我头好痛啊!」我大哭着,躲进妈妈的怀里。
她温柔地摸着我的脑袋,却没有说话,皱着眉,笑得很奇怪——
像是没有嘴唇一样。
我伸出手,摸向她的嘴巴。
硬邦邦的,一条一条的。
是一根根毛线。
奶奶把妈妈的嘴缝住了。
她张开嘴,
露出嘴唇间密密麻麻的毛线。
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小心……奶奶。」
奶奶怎么了?为什么要小心她?
我听不明白。
转过头,正对上奶奶的眼睛。
像是《动物世界》里追赶鹿的野猪一样。
阴森毒辣。
我觉得浑身变冷起来。
晚上睡觉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叩叩叩!」
轻飘飘的敲门声。
我以为是妈妈来了。
没想到漆黑里多了个弯腰驼背的身影。
居然是奶奶!
她端着一杯牛奶,递到我眼前,语气出奇温柔:
「小凤,喝杯牛奶再睡吧。」
她脸上的皱纹因为笑显得尤为扭曲狰狞,没有半点慈祥的样子。
奶奶从没让我喝过牛奶。
我心底多了些不安。
她似乎等急了,双眼竖起来,就要揪住我的脑袋灌进去。
「咚!咚!咚!」
什么人在撞门。
「这死婆娘,一点儿不安分。」她骂骂咧咧说着。
「奶奶,您把牛奶放这吧,我马上喝。」
趁这时,我接过牛奶,往嘴边送。
她脸上的沟壑平缓许多,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见她走后,我偷偷把牛奶倒出了窗外。
这时,隔壁房间响起打骂声和妈妈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