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王妃因得离王宠爱，所以素来骄纵跋扈。
她最喜欢的游戏便是：滚人轮。
看着蝼蚁般一脸哭哭啼啼，比死了爹妈还要惨的贱民缩成一个车轮，从王府中的假山石滚落，轻则鼻青脸肿，重则奄奄一息。
这一次，滚的是我姐姐。
只因我姐姐做了一道梨花酪，让她胖了一斤。
我姐姐死的那日，我入了京城为她收尸。
她平日做饭的手掌血肉模糊，却还紧紧捏着那块赏银。
那是阿姊为我们挣的嫁妆。
三年后，我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厨娘，入了王府。
离王府中，烛火摇曳。
离王妃的西子轩，满地都是摔碎的珍馐玉器。
“你们是要饿死本王妃吗？都想去滚人轮是不是！”
只见那美艳的离王妃眼中满是怒火，瞪着眼前的仆人。
下人们跪了一地，膝盖下的碎片扎得鲜血直流，也不敢发出一声。
我微垂着头，静静地听着她大声地喘气。
这段时日，离王妃为了在上元节显露曼妙身姿，已经很久未在夜晚食过一饭一粥了。
很显然，她今夜是饿极了，发了狠。
王府的秦管事也满脸焦急，轻轻地说着：“王妃，我去取些清淡的吃食，您垫垫肚子。”
下人奉命端上来了一碗金黄的鸡汤，上面飘满了油脂。
离王妃刚要入口，一道声音微不可闻地响起来：
“王妃娘娘，这一碗鸡汤会使您的腰肢更加……丰腴。”
离王妃猛地抬起来，看向深深伏着身子抖如筛糠的我。
房中只剩下瓷碗重重落下来的声音。
“你抬起头来说话，说得不对，看见远处的假山石了吗？它就是你的归宿了。”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鸡汤脂肪实在过多，夜晚食用，会使人发胖，而且也极其容易导致第二日面部浮肿。”
王妃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却带着几分丰腴。
她的脸是明艳动人的。
她生得一双狐狸眼，眼尾上勾，下睫毛红痣略作点缀，似漾着陈年美酿，似含着无尽情思。
可她却有着似圆盘的脸型，同时她的身材也并不是成王朝所喜好的纤细清瘦。
她有些微胖，这是她认为的唯一缺点。
所以她得时时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欲。
就连那深爱她的离王也曾无心地说笑过：
“本王的王妃自然是美的，但是如果能再清瘦一点，必定艳绝四方。”
所以，离王妃的头等大事便是变成那薄如蝉翼的纸片人，变成那腰细如柳，让王爷盈盈一握的可人儿。
可是从小锦衣玉食的王妃怎么忍得了挨饿的滋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王府每隔一段时日，那假山石上便又是鲜血淋漓了。
此刻，秦管家见我打断了她的进献，脸上的不悦之色越发明显。
“你又是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
我越发佝偻着我的脊背，轻轻地回话道：
“奴婢是前几日才招进来的厨娘。”
“人人都说流食减肥，为何到了你这里便作不得数了？”
秦管家看着王妃脸上未变的脸色，大声地质问道。
“鸡汤乃是流食，却有大量的脂肪，不若尝尝这蛋羹，易消化，却又能不发胖。”
我打开小食盒，恭敬地献上。
我看着离王妃难耐地尝了一口那温热的蛋羹，脸上尽是满足之色。
这深夜的蛋羹抚慰了她这几日忍饥挨饿的喜怒无常。
我轻轻地磕了头，郑重地说道：
“我一定能让王妃如愿在上元节上美艳不可方物，我们顾家人擅长的就是女子纤细之道，愿为王妃尽微薄之力。”
我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所有女人都抵挡不住身材纤细的诱惑，何况已经被口腹之欲折磨许久的王妃呢？
王妃发问的声音中也带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当真？你是打哪里来的？”
我感觉到她上下打量着我，仿佛在估量一个蝼蚁。
“南诏一带，奴婢叫顾里。”
她转头轻轻地瞥了一眼秦管家，嘴角带着笑却未到达眼底。
王妃慢慢地抚摸着怀中白猫光滑的皮毛。
而一旁的侍女微微上前一步，语气中尽是敲打，眼中还藏着一丝嫉妒。
侍女流云，王妃跟前最得宠的大丫鬟，头上那根簪子亮得晃眼。
“你与这秦管家倒还算得上同乡了呢，往后可要尽心尽力地服侍王妃，感念王妃的大恩大德。”
是啊，我们这些卑贱的百姓，入了王府，在王妃的眼中，死了也是活该对不对？
蝼蚁般的贱民比畜生的命还低贱。
秦管家战战兢兢地连忙跪下称是，带着我这个同乡离开，去找安置的地方了。
我今夜虽在王妃面前露了脸，却也遭了记恨。
我随着秦管家来到王府最偏僻的房间。
“你就住在这里吧。”她冷冷地道。
这房间虽然充满了灰尘，东西却放置得井井有条。
看到那对木雕兔子，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南诏的家。
这里似乎应该有故人才对的，只有她才能手巧地做出那活灵活现的木雕。
“这是长安阿姊从前住的屋子。”秦管家声音压得低低的。
她的脸上已没有了刚在王妃面前的冷淡，眼尾有些发红，隐约有些水汽。
“顾里，我要她不得好死。”
我看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离王妃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和秦管家不仅仅是同乡。
我和她都是被厨娘长安捡来的孤女。
我被长安捡的那日，我跪在雪地中，身旁是死透了身体都快结成冰的父亲，母亲与弟弟。
她拿了她本要开食肆的钱，葬了我的家人。
她赶走了那些朝我扔垃圾的孩童。
他们说我克死了娘，克死了爹，还克死了弟弟。
是长安阿姊笑着拥我入怀，“我叫长安，你叫顾里。长安故里，你本就该是我妹妹的，对不对？”
她说：“顾里才不是没人要的，是阿姊来得晚了些。”
而秦桑比我还惨，她大我四岁。有双亲还不如没有，阿姊买了要被爹娘卖去青楼的她。
长安阿姊带她回来那日，我实在是气急了。
从那以后，我与秦桑变成了死对头，常常为了帮阿姊洗菜打个你死我活，两个人的脸上经常青紫一片。
阿姊却是带着笑：“真好，有两个妹妹，我也有家人了。”
从那以后，我与秦桑便握手言和。
阿姊走的那日，我冷着一张脸。
“我去给小顾里和桑桑挣够了嫁妆就回来。”她轻轻地刮着我的鼻子。
“那说书郎与我妹妹很是相配的，阿姊觉得他能使你笑就很好了，可不能委屈了我妹妹。”
旁边的秦桑哭成了猪头，鼻涕也全弄在阿姊的身上。
我嫌弃地扒开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姊。
“那我等你平安回来，阿姊。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做…梨花酪了。”
可是，阿姊没有尝到我做的梨花酪。
半年后，她死在了王府，死于我最爱的梨花酪。
从此长安无故里，故里也没了归途。
从那日起，我开始负责离王妃的一日三餐。
也果然如我承诺的那般，王妃的身姿有所消瘦。
但是人心总是贪心不足，王妃又时常听到秦桑向她禀报：
“都说京中花魁柳如眉身姿如柳，但是我却觉得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王妃呢。王妃若是再瘦，肯定无人能出您左右。”
柳如眉，今年长安城中声名大噪的花魁，而不久前更是被离王当街英雄救美，民间都传怕是这美人要入了这王府。
“当真是英雄配美人！王爷不久前才打了胜仗，立了大功呢。”
“这柳如眉也是个有福气的，据说天生带着梨花香呢。”
“别乱说，那也得王妃点头呢。”
那日的传闻被说书郎编成了段子，街头巷尾耳熟能详。
又被出来采买的流云尽数地传给了王妃。
王妃大怒道：“王爷，你把那些人都砍了好不好？”
可那离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摔了满地的玉器。
“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从那以后，柳如眉就成了王妃心上的一个心病，日日都在探听她的消息。
柳如眉身姿如燕，纤细非常人，腰细如柳。
柳如眉又清瘦了许多，比那西子更甚，梨花香也更浓了。
我听见王妃咬牙切齿低声喃喃道：
“又是这梨花，王爷莫不是又想起那贱蹄子了？”
我听到梨花二字，猛地攥紧了手心。
阿姊的死果然跟梨花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