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来临的除夕夜,六岁的我被爹娘扔在了风雪肆虐的柴草堆里。
只因算命的预言,哥哥是有龙命的福星,而我这种痴儿会吸走哥哥的气运。
我被一户破落人家捡了回去。
不过三天,那破落户忽然就升了官发了大财。
爹娘找上门,说要打死我这个吸走他们家气运的灾星。
我只是流着口水痴痴地笑。
“你坏坏,你要死。”
“娘亲,岁岁冷,要回家。”
彼时我坐在柴草堆里,还在天真地扯着娘亲的袖子,盼望她能带我回家。
我叫岁岁,没有姓。
我和哥哥江禄程是双生胎,哥哥从小聪慧,很得爹娘喜爱。
而我两岁学不会爬,四岁学不会走,到六岁才只能勉强站稳走路。
爹爹说,我太蠢笨了,不配冠国公府的姓,会脏了国公府的宗谱。
我什么都不懂,即使大家好像都不爱跟我玩,我也会努力凑上去,去贴一贴他们,亲一亲他们。
虽然总是会被推开,但至少,我还是有家的。
直到今天,辞旧迎新的大喜日子。
一个路过的算命瞎子说,国公府的小辈里,有个带着龙命的福星。
除此之外,还有个会吸走福星气运的灾星。
爹爹和娘亲高兴极了,抱起哥哥亲了好几口。
“我儿禄程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一定会为国公府争光添彩!”
哥哥昂着骄傲的头颅,如果有尾巴,他的一定翘到天上去啦。
然后,娘亲不善的目光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这个小蹄子怎么办?”
“又蠢又笨,养在家里还要吸走程儿的气运,简直是个祸害!”
爹爹沉吟片刻,大手一挥,决定了我的命运。
“留不得了,影响了程儿可不好。”
“牵出去扔了吧,反正没上宗谱,也没多少人认得,谁也挑不出错。”
就这样,我被娘亲一路带着,走了好远好远,最终被扔到了这里。
娘亲拂开了我的手,嫌恶地拍了拍,转身离去。
寒冬腊月,我穿着不合身的哥哥的旧衣,鞋子在娘亲拉扯的时候在路上走丢了。
好冷。
我想去追娘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里。
可柴草堆太高了,我下不去。
娘亲就这样消失在了视线里。
但我没有哭。
我天生只爱笑。
天黑了,雪又下起来了,我的手脚都冻僵硬了。
“哎!这是谁家的小娃娃,是走丢了吗?”
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笑眯眯地盯着我瞧,我却感觉她不是好人。
她伸手,掰开了我的嘴,抬起了我的头,盯着我的牙齿瞧了又瞧。
“啧,这个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今天真是赚了,出来买个胭脂也能碰上好货色。”
只是我的口水忽然滴落了下来,滴在了她的手上。
她忽然就嫌恶地推开了我,我差点从柴草堆上栽倒下去。
“是个傻子啊!唉,真是倒霉!我就知道不会平白无故遇到好事!”
后来,又有好几个这样的人路过,但都是和她一样的反应。
没有人喜欢我吗?
我有些难过。
直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在我面前俯身,抬手替我扫开了头顶上脸上的雪。
“可怜见的,是走丢了,还是被扔在这里了?”
“今天县衙不开门,这可怎么办……”
我忽然就看着她笑。
我伸出冻得僵硬的手艰难地握住她的手。
“岁岁,回家,姨姨,发财,嘿嘿。”
我很难把语句说连贯,只能这样几个字几个字地表达。
妇人也笑了,心情颇好。
“嘴那么甜呀,那先带你回我家吧,住几天等县衙开门了再送你过去。”
“你这爹娘真不负责啊。”
我就这样跟着妇人回了家。
她家实在算不上好,跟国公府比起来,就像是破落户一样。
跟同一条街上的其他门第比起来,也逊色很多。
看起来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妇人牵着我,从屋子里翻出一个汤婆子,暖了暖我的手。
她又用帕子擦干净我嘴角的口水,摸了摸我的头,听到我的肚子咕咕叫,她摇头失笑,然后给我拿了一张胡饼让我慢慢吃。
“唉,可怜孩子……”
这个姨姨对我真好,比娘亲对我要好很多,她要是我娘亲就好了。
她要是开心了,会不会就愿意当我娘亲了呢?
于是我迈着笨拙的步伐,挤进她的怀里,亲了她一口。
“姨姨好,姨姨发财,姨姨,钱钱,多多。”
妇人把我搂在怀里,脸贴着我的脸:“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高兴之余,她忽然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指定是被爹娘故意扔掉的,送去县衙估计也只能去义庄生活了,这么小的孩子,在义庄怎么能活下去呢?”
“如果不是家中实在太困难,再养一个小孩子有又何妨呢?”
我依旧努力说着:“姨姨,发财!”
妇人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发财这种事情,哪是说一说就能实现的呢?”
“唉,我也想,要是有钱,这个年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妇人的话还未说完,门忽然被打开。
“夫人,我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
进来了两个男人,一长一少,两个人手上都提了不少东西。
妇人松开我迎上去,看了两人满手的东西,扶着额头嗔怪道:“让你们去置办年节要用的东西,怎的买了这么多回来?”
年长的男人还穿着很旧的官服,闻言嘿嘿一笑。
“今日运气不错,下值时发年末赏银时竟然遇上圣上了,圣上见我官服破旧,赞了一具勤俭朴素乃为官之品德,就这么一句,赏银翻了好几番!”
“你说说,这圣上我在翰林院当值多年都不曾见过,今日忽然就见到了,这是不是预示着我明年运气要好起来了?”
“出宫我就赶紧去置办了许多东西,你和焕儿的衣裳都旧了,给你们裁了新的,咱们今晚过个好除夕!”
男人说完,少年也放下手中的东西,兴高采烈地说道起来。
“娘,今日书室里忽然来了欣赏我字画的买家,把囤积多日的字画全部高价购走了!咱们明年都不用愁吃饭了!”
看着大家高兴,我也高兴,我开始拍着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夫人,这是?”
妇人这才从欣喜的余韵中回过神来,想起了我。
她转过身,看向我的眼神中更充满了怜爱。
她俯下身,抱起了我。
“是个可怜孩子,应该是被家里人扔了,我发现她的时候,就坐在柴草堆上,又不敢下来,被雪盖成了小雪人,就这样也不哭呢,看着我就对我笑……”
“原本打算送她去县衙的。”
“但这孩子的嘴实在是甜,说完发财的吉祥话,你们俩就带着好消息回来了,虽然不一定有什么关系,咱家也发不了财,但我实在是喜欢得紧。”
我在妇人的怀里拍着手嘿嘿笑道:“升官,发财!升官,发财!”
面前的两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有趣孩子!”
“如今日子不难过了,既然夫人喜欢,留下她也无妨,就做我们家的女儿吧。”
我听不懂很多话的意思,但我听懂了这个“女儿”。
于是我对着妇人的脸吧唧一口:“娘亲。”
“爹爹。”
“哥哥。”
我从此有了姓,我叫做陆岁岁。
岁岁又有家了。
岁岁希望新的爹爹和娘亲,还有哥哥,能天天开心。
第二天,阿娘给我裁了好多身新衣服。
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这么多新衣服。
我可喜欢了。
阿娘说,正月里衣服铺子都不开门,只能用家里有的料子自己亲自动手给我裁衣服了。
那些五颜六色的料子在我身上比划时,哥哥陆焕之摸着我的头:“我们岁岁看着跟个小福娃一样,娘,您的手艺可真好,这些款式,我在京城里都没见过。”
阿娘温柔地笑笑,擦净我的口水,没有说什么。
我穿上新衣服,满屋子乱跑,一边跑一边笑:“阿娘做衣服,岁岁衣服,阿娘发财!”
我继续跑着,哥哥看着我的傻样摇头失笑,阿娘却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我跑累了,缩进哥哥的怀里打瞌睡,阿娘忽然轻轻拍拍我的脸。
“岁岁,你看,阿娘做的这些衣服,岁岁喜欢哪些呀?”
我朦胧睁眼,看向那些衣服。
然后抬手指向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