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加班一个月后。
公司辞退了我。
加班费一分没有，还要倒贴公司八万块。
理由是我加班时用了公司的水和电。
我不答应。
HR冷笑：「你就不能有点男人的担当么？」
今天是我入职的第七个年头。
意义非凡。
当接到HR约谈消息时，我乐得合不拢嘴。
还能有什么事呢？
肯定是晋升部门副经理的消息呗！
毕竟我连续五年省级优秀员工奖，后备干部选拔第一名，再加上刚刚完成的能使公司年利润翻一番的大项目。
论资历，论实力，部门副经理这个位置，舍我其谁？
我信心满满地起身。
「咳咳咳咳……」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我连忙调转方向，手脚利索地泡了杯胖大海，恭恭敬敬地给屏风后的部门经理送了过去。
越是成功在望，在这种小事上越不可掉以轻心。
部门经理看我的眼神很怪：「小李啊，你……」
我立马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领导，您说。」
部门经理抓了抓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一副纠结的模样，最后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去吧。」
换平常，我肯定要跟经理唠一会儿，好把他憋在肚子里的话都钩出来。
可今天不行。
HR的约谈地点在十九楼的小会议室，我要是去晚了，会显得太自傲，对今后工作开展不利。
我的心像一只小鸟张开了翅膀，欢快雀跃。
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总算是能跨上新的台阶了。
「镇定，镇定，就等这一锤定音了。」
我坐在小会议室里，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HR姗姗来迟，她和蔼的脸上，全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我心里又稳了三分。
肯定是晋升的消息，没跑了。
HR坐到我面前，推过来一张纸：「小李，你被辞退了。」
笑容僵在我脸上。
半晌过后，我结结巴巴地说：「搞……搞错了吧」
「小李，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就是现实。」
HR怜悯地看着我：「你不符合公司今年的考核标准。」
「可我昨天刚拿了省级最佳员工奖！这个奖项全省只有一个名额！怎么可能……」
HR打断我：「小李，奖项是奖项，考核标准是考核标准，这是两码事。」
我被气笑了：「芳姐，我干了七年了，不是职场小白。请你把考核标准拿出来，我倒要看看它哪一条能比省最佳员工的标准还严格？」
HR将额前的一缕头发撩至耳后，淡淡地说：「你不要冲我吼，我也是按章程办事。你哪里考核不达标，我怎么会知道？」
还不等我发火，HR抢先道：「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去问你经理吧。」
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辞退流程一个月前就开始走了。」
一个月前？
我的脑袋嗡得一下炸开了。
一个月前，我们部门接到一个大项目，命名为「携馍计划」。
经理说，这个名字寓意好，带着馍馍永远不饿，这个项目做好了，公司今后每年的年度利润会翻一番。
为了鼓舞士气，他带大家聚餐。
酒过三巡，他朝众人举起酒杯，大声吼道：「大干三十天，工资翻一番！」
同事们沸腾起来，高呼经理万岁。
我也很激动。
如今经济下行，各大公司都在裁员，唯独我们公司没有裁掉一个人，还要涨工资。
果真是公司好，员工才会好！
更令我热血沸腾的是，经理揽住我的肩，悄声说道：「徒弟，干完这一单，我亲自去跟老总谈，部门副经理的位子铁定是你的，你就等着接我的班吧！」
回忆结束。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离职协议书，脑海中浮现一个故事：胡萝卜和驴。
部门副经理的位子，是诱人的胡萝卜。
而我，就是那只蠢驴。
我苦笑。
那规模宏大的「携馍计划」，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对我无声的嘲笑——卸磨杀驴。
老子兢兢业业干了七年，熬夜加班无怨无悔，伏低做小加忍气吞声，如今却落得这样的结果，简直是一腔热血全喂了狗！
怒火在胸膛里熊熊燃烧。
我「啪」地一下拍桌而起，将离职协议撕得粉粹。
纸屑在空中飞舞，椅子因为我动作太大，哐当一声巨响倒在地上。
HR满眼惊恐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变身了。
我想怒吼：「QNMD，不用你们辞退！老子不干了！」
可话到嘴边，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点头哈腰的谄笑：「这份协议让我弄脏了，咱们换一张吧。」
HR从百般惊恐到万分鄙夷，只用了不到一秒钟。
她从鼻孔里不屑地哼出一声，扭着大屁股走了。
而我蔫巴巴地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两泡眼泪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
不要骂我没骨气。
每个社畜，离职时，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刀，上面有四个大字：「背景调查」。
两年前，我们公司有个正直小姑娘，因不愿做假账，跟HR大吵一架，愤而辞职。
后来小姑娘应聘的新公司做背景调查，HR造谣她人品极差，专做假账薅公司羊毛。
本来小姑娘都已经拿到新公司的offer了，就因为这么一出，最后黄了。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所以我现在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HR回到会议室，将新打印的资料径直丢给我，鄙夷之情不掩于色。
我强力按下怒火。
罢了罢了，都要走了，也就至多再忍这么一次。
我捏起笔，正准备签名，却又愣住了。
面前这份离职协议书，明显和上一份不一样。
新添上的一行字，分外刺眼。
我不可置信地念出声来：「因个人原因主动离职？」
刚刚压下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着了起来。
我把笔一摔：「什么意思？不是你们要辞退我吗？怎么就成我主动离职了？」
HR镇定地说：「你的确不是主动离职，但公司这样写，全是为你好。」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HR却不慌不忙：「按照公司辞退N+1的标准，你在公司干了七年，应该一次性赔偿你八个月的工资。算上奖金和绩效，你月平均工资一万二，八个月下来总共是九万六千块。你算算，是不是这个数？」
我点了点头。
心头的怒火，稍微降了降。
HR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公司本来是应该赔偿你这笔钱的，可你自己不争气啊！」
看到我满脸疑惑，她继续解释道：「远的不说，就说最近吧，你连续加班一个月，吃住都在公司，连家都不回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加班用的水和电，这都是公司额外付的经营成本！」
「可那是因为项目……」
「那不是理由！」
HR用笔敲着桌子：「公司给你们项目，是要你们在上班时间完成，你们要加班才能完成，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工作效率低下！」
「公司付你的是八小时的工资，你为什么非要加班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加班用的电是公司付的，加班用的水也是公司付的，还有职场的固定资产，桌椅板凳空调暖气饮水机等等……」
「如果它们本来的使用年限是三十年，就因为你频繁地加班，磨损速度加快了三倍，现在只能用了十年就要报废了。这一笔笔的支出，凭什么要公司当这个冤大头？」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HR却还在拿着笔，继续在纸上划拉着：「你们部门一共六个人，虽然你加班最多，但我给你按一个平均数，七年下来，你总共要承担水费……电费……固定资产磨损费……」
「刨去公司该给你的赔偿金九万六千块，你总共还欠公司八万零八十八块钱。」
HR停下笔。
她抬头看着我，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我给你抹了个零，你付八万块就好了。」
我精神恍惚地回到自己的部门。
还没进门，我就听见小胖在跟新来的女同事神秘兮兮地传授经验。
「职场如青楼！」他神气活现地说。
我喉头一哽。
是啊，职场如青楼。
我和那卖肉的妓女，并无两样。
恩客，老鸨，还有看不见的幕后掌权人。
谁都可以肆意地欺辱于我。
我仰头，用力眨了几下眼。
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人流血不流泪。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