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知道,朝廷重臣,风头正盛的武文侯爱我如命。
只偶尔看到我对荔枝爱不释手,他便可以耗费千军万马,不远万里将最新鲜的荔枝送到我面前。
人人都羡慕我嫁了个好夫君。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听见了他对白月光的深情表白:
“送你海棠,是因为爱你不得的心。”
“我与她结婚生子,不过只求孩子能多多像你啊,我的心肝。”
……
十里长街,青石板路,马车嘎达嘎达地停在香妆店前。
楚河提前下车,摆正脚蹬,亲自扶着我下马车。
戎马疆场的将军,此时像跟在我身旁的小厮,一点一点地整理我的衣襟,全然不顾街上行人诧异的目光。
最开始,我只当他是成亲后的新鲜感。
但我们成婚十年,他一成未变,甚至比刚成亲时更无微不至。
差点让我确信自己嫁对了人。
前来迎接的掌柜,看见楚河拉着我的手,语气里带着好些羡慕:“将军与夫人真叫人艳羡。”
闻言,楚河与我握着的手更紧了,立马叫他的副官赏店主一袋碎银。
我却心口微酸,连他的面容都懒得去看。
于是挣开手,径直去试口脂。
楚河早就和店主打好招呼,在我们来的期间不准接待别的客人,为的就是让我一个一个尽情的挑选,不必畏人言。
我往额头点翠时,他站在一旁看着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我的身影。
一件又一件。
我的手臂上全是各种各样的颜色,再画不上其他,楚河便伸出他的手,一点一点地陪我试。
一边试一边还兴致勃勃地和我讨论颜色,甚至和掌柜询问用料有什么不同,哪种对皮肤伤害小些。
只因我喜欢,他就愿意了解。
楚河中途出去处理文书,店里的伙计们才敢上来围着我,叽叽喳喳地羡慕到:
“楚夫人,您今天真是给小的开了眼界,头一次看见有夫君亲自来陪娘子试妆具的,还贴心地让您用他的手臂试色。”
“对啊对啊,而且将军也没烦,全程都很有耐心,一切全以您为重……要是将来我也能找到这么爱我的夫君就好了。”
爱?
楚河刚好回来,捧着要排长队才能买到的桂花糕,眼里闪出点点星光。
对视那刻。
柔情似水。
与在战场遇敌必杀的武文侯判若两人。
这是独予我的偏爱。
但如果爱我,又怎会背着我与别的女人踏春游玩呢?
还亲昵地叫她“心肝”。
他再爱,也从未这样叫过我。
……
楚河爱我这件事,在朝堂不是秘密。
毕竟我们俩的相遇太过轰动。
彼时扬州大捷,为传军报,楚河驾着快马从城外一路疾驰冲向皇城。
快要撞到我时,他强行调转马头,摔进旁边的铺子里,断了好几根骨头。
快马传军令,百姓死伤比比皆是。而连挂彩都没有,不近女色的将军;竟为了一个女子勒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救人,震惊了满朝文武。
谁能想到,一棵拒绝无数媒婆的铁树,冒了那么大的险,救的只是屠户家的女儿!
从那以后,他开始早晚给我送东西,有时候是好吃的桂花糕,有时候是一支朱钗,有时候是一盒远山黛。
连着几个月,送的东西没有重复的。
京城里的人都在推测我和楚河的关系。
只因我一句“不做富人妾”,他连忙下聘礼,把我抬回去做正妻。
并且许诺婚礼都按我的意思来,什么样子都能接受。
他下聘贴时,当着我爹爹和我的面立下毒誓,承诺此生只我贺瑶一人,不再纳妾。
甚至在爹爹回帖之后,他滴酒不沾,不去应酬,天天给我寄相思的酸诗。
就像是怕我反悔,不再嫁他。
一次宫宴,为了给喜欢楚河的妹妹出头的世子,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地嘲讽我身份低微。楚河当即暴走,狠狠打了那世子一顿,让他三个月没下来床。
为此,楚河自请责罚,挨了三十大板。他又去求皇帝,用自己全数军功做交换,求得那家全数放逐。
世人终于发现,楚河对我是认真的。
他看我看得比仕途重要。
因为楚河的疯狂,再没有人敢在我们面前开口嘲讽。
我们成亲那天,满堂都是亲友同僚祝福的声音。
他在席间流转奔波,满面红光,逢人便道自己娶了个好妻子,美丽又温柔,是他三生有幸。
说话时,他眼睛里全是骄傲的神色。
我听着丫鬟从前厅打探来的话,又羞涩又感动。
感动楚河为我做的全部。
当晚,我们喝下交杯酒,他轻轻帮我摘下钗环,低沉声音响在我耳畔:“瑶瑶,我好爱你……”
我紧紧拥住他,以为终于遇到爱我的神,可以交付全部身心,比翼连理。
可十年之后,我却发现,这个爱惨了我的男人,只是把我当做别人的替身。
“送你海棠,是因为我爱你不得的心。”
“我与她结婚生子,不过只求孩子能够多多像你啊!”
“我的心肝。”
字字如刀
碎了我的梦。
……
试完妆具,路面上已经没有人了。
楚河把我挑选的所有妆品都叫人打包起来,搬到后面的马车上去。
随后我们一起回了家。
他吩咐丫鬟端上早就做好的银耳羹,让我喝下去去寒,又把我抱上床,轻轻捏着我的小腿。
“明早我要早走,不必随我起床了,多睡会。”
他声音在空旷的寝居里回响,有些朦胧。
我摸摸他头上的发冠:“是朝廷又要把你外派吗?”
他一愣,顿了一下,很快又回到了正常,柔声道:“不是,现在还算安定,哪里有那么多仗要打。”
我盯着他低垂的头好久好久,想从他的动作里看到羞愧。
可惜没有。
……哪怕是一点点。
他放下,慢慢褪去我的外衣,拿过被褥盖在我身上:
“不早了,瑶瑶你也累了,咱们睡觉吧。”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用早膳。”
他抱着我,像哄小孩一样拍着我的背。
眼睛突然有些酸涩,有些想哭,我只好闭上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好。”
一夜无眠。
天正蒙蒙亮,楚河便起身,穿好外衣,离开寝居。
片刻后,我吩咐丫鬟替我更衣,然后出门,穿越大半个庭院到了库房,打开昨天买的妆品箱子。
果然少了几个。
“夫人,我们还要出去吗?”
我在箱子旁站了很久,直到全身冰凉,小腿隐隐作痛。
“不必。”
去不去,结果都一样了。
实话说,我对将军的做法。
并不意外。
几个月前他鬼祟出去时,我就起过疑心。
直到一周前,他再次出门我才跟上。
我隐匿在石头后面,看着他们嬉笑打闹。
像兄弟一样勾肩搭背。
他们同尝同一支梧桐花的花蜜,策同一匹骏马。
他穿过海棠林,随手折下放那人耳后:
“美花配美人……她怎能与你相比。”
两人拥吻,落马,巫山云雨……
我只是期待着将军会同我解释。
可,他没有。
甚至一丝一毫的羞愧,都没有。
……
将军将近午时才回来,我吩咐人把早膳一遍一遍地热。
期间我坐在红木圆凳上,一动不动。
说不上是在干什么。
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想睡睡不着。
楚河拿着两串糖葫芦,开心地迈进寝居。
但见我不眨一眼地看着他,先是一顿。
又细看见我眼底连霜粉都掩盖不住的乌青,心疼的走上前来,三步并两步:“怎么,没睡好吗?我吵醒你了?”
他握住我的手,发现凉的很,神色带上怒气,转头朝着丫鬟吼道:“怎的夫人的手这么凉?生病了够你们掉几颗脑袋的!”
丫鬟们连连跪下,求饶。
我心头全是郁气。
不上不下。
堵的好紧。
他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夹杂着茉莉香,熏得我直头疼。
让我想起那天他与那女子策马同游时的阵阵笑声。
笑声刺耳,像个刽子手,在凌迟我的心。
片的彻底。
连渣也不剩。
我终于顶不住郁气,喷出一大口黑血。
楚河慌了神,连忙去扶我,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透过衣物,似是要把指甲嵌进他的血肉里:
“我知道……了,你们的事!”
“全看……见了……和离吧!”
……
我其实知道的,我知道他有一个远房表妹。
说是表妹,其实早就出五服,不算亲戚了。
我也知道,将军和他表妹是被迫分开。
我还知道,表妹和我有八九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