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踩着我母亲的尸骨位极人臣,如今又踩着我儿子的尸骨登上皇位。
我被当成疯子关在宫中,骨肉至亲被他屠戮殆尽。
他站在权力的顶点,痛斥我不顾大局,以私废公。
「牺牲小我换取刘氏一族万世荣光,孩子,你竟还怨我?」
后来我坐上龙椅,他匍匐在阶下。
我俯下身与他对视:
「顾全大局的借口好用吗?父亲,我也想试试。」
父亲登基那日,大赦天下。
刘氏一族所有人都在庆贺。
他们踩着我儿子的尸骨,掠得了泼天富贵。
我儿阿钺,是大梁最后一位,也是最年幼的君主。
他才六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可是,他的父亲遗弃他,他的外公杀了他。
而我,只能悄悄地埋了他。
在皇城的每一日,我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踏错一步。
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不愿放过我和阿钺。
阿钺被活生生勒死,我的茶中被下了致人痴傻的毒药。
虎毒仍不食子。
他为了皇位,赶尽杀绝。
「觉予,你说,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撑着身旁侍女觉予的手,颤颤巍巍起身。
望着这苍天大地,竟找不到一丝答案。
「稚子何辜!我娘死在他手上还不够,他还要杀了我儿子!他为何不直接连我一起杀了!」
我终是控制不住,嘶吼着落下泪来。
觉予沉默地搀着我,不住地为我擦拭眼泪。
我在阿钺小小的坟前站了一日,直到宫门下钥前才回去。
先皇赵桓昏庸无道,即位后夜夜笙歌,不理朝政。
带着皇室贵族穷奢极欲,耽于享乐,民众苦不堪言。
朝堂上暗流涌动,以我父亲刘益为首的一派势力占据上风。
我作为赵桓的发妻,大楚的皇后,无形中给刘氏一族党同伐异增加了更多的底气。
父亲刘益一时间风光无两。
可就算如此,父亲依然不满足。
在赵桓携宠妃逃窜江南后,父亲起兵推翻了我儿子的皇位。
为了让我这个皇帝生母亲口承认他帝位的正统性,父亲甚至不惜向我下了致人痴傻的毒药。
若非我提前抓住内奸,如今怕是又要沦为他谋权路上的一件牺牲品。
我装作中毒的模样,配合他的戏码。
当年他为了攀上更高的权势,鸩杀我母亲再娶续弦。
而今又为了皇位勒死了我仅仅六岁的儿子。
他既踩着我骨肉至亲的尸骨如此心安理得。
我便让他知道。
这沾了血的皇位,没那么好坐。
我暗自发誓,杀母之仇,杀子之仇,新仇旧恨,必报。
我抱着襁褓走到熟悉的坤宁宫,本应熟悉的地方,如今却是如此的陌生。
刘益想知道我疯没疯,那我就让他好好看个明白。
当初他即位名不正言不顺,曾发布召词:
「幼主难当大任,吾不得已为众所附,所为皆为国也,及长,必归之于位。」
这个皇位,他是被迫坐上的,是为了整个大梁,等我儿子长大,他必定会归还。
也就是说,我儿子长大了,他归还皇位。
如果我儿子长不大,他也就不必再归还了。
我当时不是没有意识到他的杀心。
我已经成功偷梁换柱将阿钺救走,可万万没想到阿钺的乳母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当我准备带阿钺出城时,乳母带着阿钺不知所踪。
再次见到,我的儿子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手里的襁褓,里面装的正是乳母的头颅。
从前我看不清局势,生生断送了阿钺的性命。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错一步。
这个头颅,是我为刘益送上的见面礼。
坐在正厅的刘益转头看向我,门口的侍卫瞬间抽出刀挡在面前。
我迎着刀走上前去,侍卫一步一退。
刘益端坐在荔枝木雕花椅上,不露神色。
「臻儿,你这是何意?」
侍卫将刀逼近我,刘益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再动。
我环顾四周,眼中突然涌出泪来,抱着襁褓跪在刘益身前。
「爹,求你救救阿钺吧!」
刘益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愣了一瞬,但很快转变为怀疑。
他温声将我扶起来,太监连忙接过我手中的襁褓。
打开一看,吓得立马丢下跪在地上。
我立马冲过去将地上的襁褓捡起来护在怀里,轻轻说道:
「阿钺乖,阿钺不哭。」
刘益见状立马质问太监。
太监颤颤巍巍地开口:
「腌臜之物,恐污陛下尊眼!」
「是什么?」
太监哆哆嗦嗦不敢开口,我抱着襁褓安静地待在一旁,温柔地晃悠着。
刘益使眼色让身边的侍卫取过来。
我也不闹,乖乖地将襁褓递过去,笑盈盈地对刘益说:
「爹,您快听,阿钺现在可会叫祖父了哦。」
整个坤宁宫内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宁静,除了侍卫的脚步声外再无任何声响。
大家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猜疑。
襁褓被掀开的一瞬间,现在的皇后,也就是我的继母,惊叫着晕了过去。
继母生的弟弟立刻被内侍捂上了双眼。
往日训练有素的宫女们此刻也慌张地后退了几步。
襁褓再一次被丢在地上。
这一次,我安静地坐在一旁。
大殿突然像沸腾的水一般,窃窃私语此起彼伏,直到刘益扶着椅子开口:
「都给朕闭嘴!」
这才突然静了下来。
地上的襁褓掀开一角,里面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
他们投向我的目光变为惊惧,而后我慢悠悠地起身,将头颅塞回襁褓。
「爹爹,可不能再这样了哦,阿钺会疼的。」
我不满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
他皱着眉,我轻轻笑了笑。
宫女行色匆匆,殿内宫人们微不可察地向我靠拢。
刘益看着我的眼神突然转变为怜爱。
「孩子,你生病了。」
宫人侍卫们将我团团围住,我被簇拥着送上辇轿。
几个太医匍匐在地,正对着刘益。
临走时,门口的宫女们掐着鼻子小声抱怨:
「真晦气。」
这天大殿中发生的事不胫而走。
如今刘益初登皇位,我手中没有与他抗衡的条件,唯有暂避锋芒。
就这样疯下去,他暂时不会将焦点放在我的身上。
我需要为自己找一把趁手的刀。
自从被送回凤阳宫后,我再也没见过刘益。
宫殿里猛地增加了许多生面孔,内殿的人里里外外被换了一遍,只有我的贴身侍女觉予跟在身旁。
汤药补品如流水一般送来,灌死了门口三棵西府海棠。
我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将焦黄的树叶围成一堆,然后一脚踩了下去。
觉予为我披上披风,惊觉已是深秋。
「主子,当心风寒。」
她与我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向我点了点头。
卧病在床的几个月里,我秘密地通过觉予与宫外联系。
刘益执掌朝政后,披着为赵家守天下的皮囊,明里暗里清洗朝堂,他的支持者已经多于反对派。
这天下到底姓赵还是姓刘,明眼人都心照不宣。
此番我费尽心思想要取得信任的,是朝中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反对派大臣——宣平王燕蠡。
为着当年孝文帝的知遇之恩,燕蠡曾立下血誓永世忠于大梁。
刘益上台,宣平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宣平王府之所以能在汹涌逆流中屹立不倒,除却显赫的家世外,宣平王一家三代镇守西北,威名与德行并重。
最重要的是手中的北府兵。
在国库被赵桓挥霍多年的情况下,军备只增不减,对百姓来说是护佑一方的现世神,对刘益来说则是心腹大患。
不过就算握着这样的筹码,宣平王府在与刘益的对弈中依然占不了上风。
从前孝文帝与宣平王燕蠡是生死之交,宣平王府建立之时靠的是帝王的偏爱,赵桓即位后不理朝政,宣平王在西北兢兢业业不露锋芒,才免遭荼毒。
但刘益不同。
燕蠡早已成为刘益的眼中钉,不知道布下了多少明枪暗箭。
更不用说宣平王府武将世家,那点对策根本应付不了老谋深算的刘益和他背后的势力。
如今的宣平王府隐有大厦将倾之势,急需一个助力。
燕蠡想光复赵氏江山,我想取刘益项上人头,殊途同归。
合作不过是时间问题。
宣平王不敢贸然行动,对我有防备与怀疑,在意料之中。
但今日觉予送来消息,便已经证明宣平王向我伸出了枝条。
原以为要到入冬后才能得到消息,竟比预料中快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