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院有一个巨大的水潭,潭水泛黑,不见底。
我的三个姐姐依次住在过水潭里。
我娘指着恶臭腐败的潭水说:「那是仙池」。
这天,三姐也死了。
我知道我也要搬进仙池里住了。
我家住在余家村,是卖鱼人家。
余家村本姓也并非姓余,只因祖辈依靠卖鱼生活,取了个余姓,图个「年年有鱼」的好兆头。
但现在的余家村,只有我家在卖鱼了。
我家的鱼卖得极贵,一两鱼肉三两钱。
而且鱼鳞不能带走。
买鱼的人仍然快把我家的门槛踏破了。
我正在后院水潭边低声叫我三姐。
听见我爹大声嚷嚷着喊我:「余生你这死丫头死哪去了!都几时了,还不去喂鱼!」
我赶忙把一颗糖埋在一块石头下,这是我和我三姐秘密约定的地方。
我手胡乱地擦在破布衣服上,嘴上应着:「来了爹!」
我叫余生,本来应该按照余大、余二、余三这样排下去,但余四谐音「鱼死」,我爹娘觉得不吉利。
所以我沾了鱼的光。
我小心翼翼地把一碗蓝色且黏稠的腥味液体倒入水缸里。
鱼儿一个个红着眼急得扑腾着水花,在水缸里游动,鲜红的鳞片呈暗色,搅得水里好像缠着血丝。
我娘怀孕了,请来了村口六阿婆。
我给六阿婆端了一杯水喝,她喝完后咂咂嘴,「这水真甘甜。」
六阿婆说我娘这胎是个大胖小子。
我爹娘说钱赚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生个儿子了。
六阿婆也笑得灿烂,皱纹聚集在枯黄的脸上,她说大家的好日子要来了。
饭桌上,我娘一把打翻我给她端的母鸡汤,瓷碗被打碎,一个金灿灿的鸡腿沾上了泥土。
「拿远一点,我闻不得这么油腻的东西。」
我娘说完捂着嘴作势要孕吐。
我爹上来二话不说狠狠踹了我一脚,「滚滚滚!还不去做一点清淡可口的来!」
我的手恰好落在破碎的瓷片上,割破了一道口子,汩汩淌血。
顾不得疼痛,我慌乱地收拾了一下就赶紧离开。
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时,我听见我爹亲昵地说:「好娘子,你辛苦了,为了宝贝儿子吃一点吧,儿子也得补充营养。」
我跑到厨房,视如珍宝地从怀里掏出了刚才掉地的鸡腿,用水简单冲洗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四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吃鱼呀,答应三姐姐,咱家的鱼不能吃。」
三姐每次都反复叮嘱我这句话,和大姐二姐一样。
我家的鱼虽然卖得贵,味道却是极好的。
鱼肉雪白通透,入口即化。
鱼骨头酥得也是一咬便沙沙的,一条鱼除了鱼眼和鱼鳞不能吃,连鱼鳍鱼刺都是美味。
我从来没吃过鱼,爹娘才舍不得把这样贵的鱼给我吃。
我听着三姐的话,湿着眼眶点头,手轻轻抚摸着三姐的躯干。
滑腻腻的,冰冰凉凉,我已分不清这是三姐的手还是三姐的腿,因为三姐正逐渐向一种奇怪的形状生长。
她的浑身布满了鱼鳞片,头发也已经掉光,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鱼鳞。
她全身上下除了一张脸,已经没有人皮覆盖了,而她身上的鱼鳞的颜色比水缸里的鱼鳞还要鲜红,就像血一样。
三姐的身上有着许多道伤口,有新的也有旧的,淌着蓝色的黏稠的黏液。
她的双腿双臂已经逐渐粘连,想要在水潭里移动的话只能学着鱼儿的模样,扭动着肢体,一下一下地吃力地游动。
这处水潭与一般的水潭不同,因为它的水是黑的。
我娘说:「仙池就须得是黑亮黑亮的才好,如今还差得多呢。」
是的,现在这个「仙池」仅仅是黑,但却是浑浊的黑,黑得发乌,并不透亮。
「好妹妹,再给我吃块糖吧。」
三姐恳求地说。
我怎会拒绝,翻出了先前埋在石头下的糖,仔细把糖皮拨开,将糖递到三姐嘴边。
她露出的牙齿每个都是细长的尖尖的,像鱼嘴一样。
「真甜,三姐姐好久没觉得过这样甜了。」
「四妹妹,千万记得别吃咱家的鱼肉呀。」
我哽咽着:「嗯。」
这天村里突然来了一个官绅。
穿着华丽的绫罗绸缎,精美的金丝绣花我从来没见过。
我好奇地躲在门口偷看他们在我家谈话。
村长呲着满口黄牙,劝说我爹:「余老弟,你这外头不还剩一个妮子吗?村里已经多少年没见过鱼母啦,也让大伙开开眼界吧。」
林员外老奸巨猾地说:「本官还能再送你黄金千两,还有名贵的首饰布料。」
我娘哪里见过这样琳琅满目的首饰,也附和着说:「儿他爹,你就依了吧,反正闺女是赔钱货,死了就死了。」
我爹娘请来了六阿婆,她冒着精光的眸子盯着水潭,随后喜笑颜开。
她毫不嫌弃地捧了一把散发恶臭的黑潭水,两眼放光。
「就快了就快了,这个三丫头没白生呀。」
这一天,余家村都家家户户都热闹起来了。
张灯结彩,放鞭炮,比过新年都喜庆。
一切都是因为我爹准备要做鱼母了。
村子里上一个鱼母出现,还是我太爷爷活着的时候。
那时候余家村出了鱼母,带给整个村子巨大的福祉,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富庶的好日子。
如今鱼母将再现,意味着余家村的村民们又要走大运了。
我爹日日去后院水潭去得勤了。
连水缸里的鱼儿也不用我喂了,说喂了是浪费。
我看着水缸里已经三天没喂的鱼儿,分明日日夜夜生活在水里的鱼儿,此时鱼鳞片竟然有些干裂,细细的碎屑剥落在水缸里。
鱼儿也愈发地暴躁,不停地撞击水缸。
哪怕把自己的鱼头撞破,已经露出了自己白色的头盖骨也日夜不息地撞。
我在家门口见到了个老道士,他站在门外迟迟不动,一双白眉快皱在一起了。
我只当他是口渴了,礼貌地说:「老爷爷,您是要喝一碗水吗?」
说完我便舀了一大碗递给他,酷暑炎热,常有过路人来讨水解渴。
「小姑娘,你吃鱼了吗?」
他没由头地问我。
我如实回答:「没有吃过。」
他瞅了我半天,摇头叹息,接过了水碗一饮而尽。
「罢了,今日你送老道一碗水,那老道也送你个礼物吧。」
说罢他将一个红符递给我,叮嘱我:「记得要日日夜夜带在身上,万不可离身。若是有一天一定要吃鱼,就把红符烧了泡水喝下去,可以救你一命。」
我郑重地接过了红符,向他道谢。
今日家里又来了人,是邻居张大婶和她的丈夫。
一对夫妻还带着他们的小女儿。
张大婶一家是老来得女,对这个小女儿说不上宠爱,但也不差。
我爹看到她们一下子就怒了,把手里的茶盏猛地摔在地上。
「胡闹!你们这是要坏了规矩吗?」
小女儿被吓得躲在了她娘后面,怯懦的眼神好生怜惜。
张大婶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我爹磕头:「余大哥,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我下不去手啊。」
「哼!既然下不去手,那便不要求,你们走吧!」
我爹冷笑。
「不!我们求!我们得求呀!我们盼了多少年了已经,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余大哥你就帮帮我们吧。」张大婶跪着爬到我爹的脚边,不停给我爹磕着头,磕到头破血流。
「算了,这个你们拿去吧。」我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扔在了地上。
「这样可以让孩子少些痛苦,但记住,规矩千万不能破。」张大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在我家后院的一棵树上可以看到邻居家的院子,出于好奇,我爬上了那棵树,见到了我终生难忘的一幕。
张大婶为小女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但我分明看到在隐秘的角落里,她将我爹给她的粉末掺了进去。
小女儿开心地吃着饭,吃着吃着,就栽倒在地。
张大婶的丈夫拿来了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
手起刀落,小女儿的脑袋就分了家。
一股鲜血喷涌在张大叔的脸上,衬得他有些可怕。
他好像逐渐熟悉找到了技巧,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的亲生女儿肢解了。
开膛破肚,把里面的内脏都挖了出来。
只留下躯体,脑袋、胳膊、大腿、上身、下身……
做完了这些他将躯体一块一块放进布袋里,布袋很快浸满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