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时候,同事们看着视频,指责视频里的男人。
他们说:「这男的太不是人,自己的儿子也能下手。」
他们骂完后,寻求我的认同。
我却不敢开口。
因为他们骂的人,是我爸。
1:
上班的时候,同事嘴里骂骂咧咧的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里放着一个视频。
一个小男孩瑟缩的站在窗台角落,窗户里一个男人拿着一根木棍。
木棍上下挥舞着,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的表情从委屈渐渐变成害怕再变成不顾一切。
他在一声声惊呼中,从五楼跳了下去。
鲜血流了一地,小男孩没有死,他在地上扭曲,翻滚。
周围的人不敢动他,围了一层又一层,看着他痛苦的嘶吼。
我看了一下评论,大多都是在抨击男人:
「这是亲生的吗......可怜的娃。」
「真是服了,这是什么爸硬把孩子打的跳楼了,一定要严惩他!!!」
「这样的人也配为人父母?我真想不通。」
同事敲着手机评论感叹:
「这男的也太不是人了,只会欺负孩子,这种人怎么配活着。」
我踉跄着退后几步,大脑一片嗡鸣。
不敢相信这一切。
因为,视频里的男人是我爸,而跳楼的小男孩,是我弟。
2:
我赶回家的时候,楼下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们给我看了监控录像。
事情的起因是我弟看电视声音太大,我爸说太吵。
我弟一直不搭理他,我爸很生气就把电视关了。
被关了电视后我弟把遥控器往地上一摔,怒视我爸,随即破口大骂:
「你个精神病,你关我电视干什么,我就要看!」
我爸被他骂懵了。
反应过来时手里拿着一根木根。
见我爸拿着木棍要揍他,我弟很慌,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不肯道歉。
我爸拿着木棍打他,我弟慌不择路的逃窜,直到发生了视频里的那一幕。
他们说,我爸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现在他坐在我妈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奥特曼玩具。
他在问我妈,我弟去哪儿了。
屋里气氛有些凝重。
隔壁的林叔捂住脸自责的跟我道歉:
「都怪我,要不是我,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了。」
我爸几年前在工地上出了事,治疗后诊断出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他经常情绪不稳定,需要监护人在身边看着。
平时都是我妈在照看他。
事发那天,林叔搬家人手不够,把我妈叫走帮忙。
看着在我面前低腰的男人,我实在是说不出怪罪的话。
当初我爸出事后,欠了一大笔钱。
那年我正读高二,无奈之下只能辍学。
年纪小,文化低,出去找工作处处碰壁。
最后还是林叔帮我找了一家工厂。
现在我弟出事,也是他在忙前忙后。
我把他扶起来,劝慰道:
「林叔,这不怪你,这种意外谁也想不到。」
3:
我跟我妈去医院见了我弟,医生说是多处粉碎性骨折和开放性脑损伤,目前人还在昏迷中。
治疗费用很高,最保守也要三十万。
我这些年挣的钱一大半拿去还债,一小半拿来做日常开支,手里的余钱不到一万。
三十万像是一座大山,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
许是我沉默的时间太久,我妈冷不丁的开口:
「去找你林叔借吧。」
这是我回来后,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坐在椅子上,握着我弟的手。
我爸没出事前,她也是很美的。
我记得她喜欢穿那条黑色碎花裙,随着她的脚步,裙尾翩翩起舞。
可现在她的眼睛总是垂着,脸上是化不去的忧愁。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窥不见光明。
我应了一声,她便没再说话。
我再次舔着脸上门,林叔好像早就猜到了我的来意。
他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卡,面色慈祥,十分理解我的为难。
「这里面有十万块,你先拿去用,剩下的我帮你想办法。」
古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每当这种时刻,我才深解其意。
我把钱交到医院,又把我爸接回家。
我以为事情在渐渐变好,是我低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我爸吃完药后,我拿上衣服准备去医院换我妈。
我爸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我正疑问会有谁给他打电话,就见我爸的眉头蹙着老高。
不到一分钟,电话挂了,我爸失了神。
我走到他面前,问他:
「爸,怎么了,谁打的?」
我爸没回答,电话又响了,铃声急促高昂,像是夺命的号角。
我拿过手机刚一接通,刺耳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
「去死吧,老男人,这么对一个小孩,你真的该死,你活着干什么,你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语速很快,但我清晰的听清楚了每一个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啪」的一下挂了。
手机上又接二连三的弹出几条消息。
「去死。」「你不配。」这种字体格外显眼。
我的心慌得厉害,却还是要强装镇定,哄着我爸说没事,是别人打错电话。
好在我爸现在很好哄,我说什么,他都信。
哄完他后,我打开手机。
当初那条视频播放量已经破亿。
各大主播,网红,都站出来批判。
有的假惺惺的同情我弟,有的义愤填膺抨击我爸。
评论区的看法也是一边倒,都说这样的家长不配活着,小孩太可怜了。
还有人扒出了我家的地址,我爸的名字,电话。
他们在为打电话,发短信骂了我爸而夸夸其谈。
这一刻他们都是圣人,键盘是他们的武器。
我想要解释,颤抖的打出事情的原委后发在评论上。
很快就有人回复,却不是认同:
「我看你才是有病,出事就是精神病,怎么着,精神病是免死金牌吗?」
「大姐,你看他的表情,根本就是想打死这个小孩好吧,这是有病,我看确实是有病。」
「哪儿来的狗叫,你又知道了,你在现场,还是你是她妈?」
「我奶奶也是阿尔兹海默症,跟这完全不一样好吧,楼主不知道就别瞎说。」
一条又一条的反驳扑面而来。
跳动的红点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我还想再解释解释,却发现我的评论被删了。
我的愤怒,我的委屈如同一颗小石子掉进大海,一点水花都没能掀起来。
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明明是他们。
他们只看得见他们想看见的。
我的面前像是有一张无形的血盆大口,慢慢的吞噬着我的生活。
而我,无力反抗。
4:
互联网的记忆很短暂,时间会掩盖一切。
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妈,让她避着点,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
第二天早上该我妈来换班的时候,她却迟迟没来,打电话也不接。
我的右眼跳个不停,给林叔打电话,林叔也不接。
等我急冲冲赶回家的时候。
楼下多了几个没见过的人,手里拿着相机,直播设备。
他们面色不愉,嘴里交谈着什么。
我的心一咯噔,赶紧上楼。
楼道里贴了很多纸条,还有红色喷漆写的字。
腌臜的字眼冲击着我的视线,我几乎站不住。
我不敢回家,只能敲响林叔的家门。
敲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
林叔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确认是我后才急忙把我拉进屋。
我爸妈也在这儿,他们垂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林叔说:
「一大早他们就来了,在你们家门口砸门,你妈从猫眼看见了,没敢开门。我把他们赶下去后,怕他们又上来,就让你爸妈来我这儿躲着。」
我向林叔道了谢。
恐惧从脚底蔓延至心头。
我以为他们只是口头谩骂,是我低估了这群人的险恶。
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他们,究竟是真的在打抱不平,还是为了宣泄自己心里隐秘的不满??
我无从所知。
我只知道,不解决这件事,这群吸血的蚊子不会安生。
4:
我去了警察局。
给警察看了他们的直播,那群人还在直播间叫嚣。
说不给我爸教训,就不会走。
警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对我说:
「我们出警也只能保证让他们不上门骚扰你们,网络上的言语我们也控制不了,如果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那你们还是要做出相应的行动。把你爸的病例,还有当时的视频发出来。然后你再去找个律师,对出头的几个人进行上诉。」
我跟着警察一起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