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青楼玩耍时,他是跑腿打杂的龟公。
我去茶楼听书时,他是端茶奉水的小厮。
我去酒楼吃饭时,他是招待客人的小二。
我去船坊看景时,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划船的艄公。
为了逮到我,他跑遍了全京城,我以为他是爱我至深,没想到他竟是为了抄我的家!
我看着富丽堂皇的将军府,愣了半天。
直到下巴被人紧紧捏疼才醒过神来。
眼前的男人,是被我从青楼救下的龟公。
如今的他早已脱下龟公的短打小衣,早没了当初的卑躬屈膝。
头戴玉制发冠,穿着深蓝色的暗纹长袍,连镶的边都是用金丝绣的,活脱脱就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
但此时,他眼里浓浓的恨意占据了我的眼球,「柳如烟,这才哪到哪啊!我今日不过是收些息钱!」
「死了算什么,我要你活着替你们家赎罪!」
是了,在霍远洲带人抄我家的时候,我便应该和家里人一起被他斩杀。
可他却放过我,用抄家的功劳向皇帝要了我的处置权。
将我这罪臣之女带回府邸。
他眼底漫着一片猩红,捏着下巴的手滑到我脖子上。
求生的本能让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随着他力道慢慢收紧,我呼吸越发艰难,想到爹娘在我面前被他砍掉的头颅。
泪水从眼角滑落,我的手渐渐失了力气,放弃挣扎。
他看着手背上的泪滴,眸光闪了下。
在我濒死之际,松开手,大手一挥将我甩到地上。
命人将我看管着,然后转身离开。
我因着上头有两个哥哥,又是家中的老来女,一向颇得宠爱。
和两位哥哥的沉稳儒雅比起来,我90斤的体重有91斤的反骨。
虽然顽劣,但我读书却不输男儿,我爹也因此对我更是宠爱。
惹得我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来。
整日里打猫逗狗,不喜红装爱男装。
女扮男装将京城里那些戏院、青楼、书坊、船坊,能玩的全逛了个遍。
和霍远洲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我常去的长乐坊里。
我带着小厮进到楼里,王妈妈立刻上前招呼。
「柳公子来了,今儿挺早,快上座。」
我勾起嘴角,摇着折扇,将男人的举止学得十成十,「王妈妈,快把芝儿叫来,小爷就好她那一口小曲。」
王妈妈脸快笑成了一朵花,「诶!芝儿就等着您嘞,您今天是赶巧了......」
她话音未落。
我看到一个穿着短打小衣的龟公跪在地上,茶水高高举过头顶。
脸被托盘下的阴影笼罩着,看不清五官。
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衣角处有些湿润,此刻正拿着鞭子抽打他。
「狗杂碎!手端不稳茶杯,干脆打断了事,反正长着也无用!」
几个呼吸间,龟公薄薄的衣衫因为鞭打撕开了好几道口子。
裸露的皮肤和脸颊满是伤痕。
我认得那个肥胖男人,一个商户之子。
不过是仗着做贵人的姐姐得了皇上的宠爱,就敢以此仗势欺人,欺男霸女!
因各种小事死在他手上的下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了。
我蹙着眉,扬声道,「王成贵,住手!」
王成贵转过头,看到是我,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柳小......」
我瞪着他,用力咳了声,「咳!」
王成贵双手抱拳,改口道,「柳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点了下头,用扇子随意指着龟公,「不过一点小事,何必大动干戈,气坏了身体可不值。」
我父兄三人皆为朝廷命官,父亲更是宰相首辅。
王成贵见状讨好地笑道,「我不给谁面子,也不能驳了柳兄的面子。」
说罢,他垂眸瞥了龟公一眼,「算你这杂种运气好,柳兄心善,今日饶你一命!滚!」
龟公放下茶托,长得剑眉星目的俊俏脸蛋露了出来。
哦豁!龟公里竟然还有如此绝色!
我眼睛一亮,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龟公不为所动,稳稳地朝王成贵和我的方向磕了个响头,「小人冲撞各位贵人,谢贵人们不与小人计较。」
王妈妈看到我保他,也十分有眼色,「赶紧退下去擦药,别一身伤的扰了贵客们的雅兴。」
虽然他长得好,但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将他放在心上。
于是也没留意到他看向我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晦暗。
我又做梦了。
梦到我昨天16岁的生辰。
一大早,我娘就端来一碗长寿面,笑吟吟地让我赶紧吃下,以后一定长命百岁。
爹娘今天给我举办生日宴,请了不少人。
但想到霍远洲说今天见面,要给我送份生日大礼,我匆匆吃完将我娘打发走,打算早去早回。
「小姐,你还没选好呢,都挑半个时辰了。」
「不够不够,还得再挑半个时辰才行,没办法,谁让人家能得到咱们小姐的特别对待。」
两个贴身丫鬟打趣着我,我抿嘴压住笑意,没好气地白了她们一眼。
最后从几套新衣服里,挑了霍远洲最喜欢的蓝色,又戴上他给我亲手打的木簪。
拿出花费半个月,差点把十指戳穿才绣出来的荷包,转身就要往门外跑。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霍远洲进门的身影,身后跟着一批穿着铠甲的将士。
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我惊讶地想上前询问。
他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声道,「把柳小姐带到前院!」
我挣扎着望向他,试图从他嘴里听到些解释,然而并没有。
手臂被将士压在身后,荷包掉落。
他只冷漠地看着我被将士从他眼前带走。
画面一转,霍远洲手执长剑将我爹一剑割喉,我娘见状,取下头上的簪子自尽,死在我爹身边。
两个哥哥奋起反抗,也全被他斩于刀下。
那冒着热气的鲜血,星星点点洒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
半夜,我从梦中惊醒。
黑暗潮湿的环境,身下又冷又硬的木板,无一不在告诉我,刚才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
适应黑暗后,我看到霍远洲正在我床前定定站着。
他似乎看到了我满头大汗的样子,讽刺道,「怎么?你家这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全家除你都死绝了,还心虚得睡不着。」
我愣愣地抬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故意设计接近我?你在利用我对付我爹?」
霍远洲的目光似乎在透过我看其他人,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这一切,都是你们家该得的!」
我脑中突然出现爹娘和兄长倒在血泊的样子,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这就是他给我的十六岁大礼,还真是永世难忘!
我倏地站起身扑向他。
手刚碰上他腰间的佩剑时,他侧过身子,紧紧抓住我的手,扯着嘴角轻笑道。
「想死?」
「活罪还没受完,哪轮得到你死啊。」
离得近了,我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他将我用力一推,我跌坐回床上。
随后,他俯下身和我鼻尖相对,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狠厉。
身上的衣服随着他手指的触碰,很快变成了碎布。
我惊惧地想推开他,「霍远洲!你放开我!」
霍远洲将头从我的颈窝处抬起,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将我身上最后一件遮挡物扯下。
而我一直梦想着嫁给他后的洞房花烛夜,最后竟然是以这种屈辱的形式,背着白日的灭门之仇发生。
因着准备中秋,我娘拘着我在家学习执掌中馈。
时隔半月,我才找到机会溜出府。
这次是去怡红阁。
我闭着眼睛,半躺在罗汉床上。
耳朵听着花魁的小曲,手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床榻。
一曲毕,我睁开眼。
只见上次救下的龟公跪在我眼前。
「半年前,柳公子出手相助,小人一直想单独向您道谢。」说罢,他又郑重地给我磕了个头。
我发现个奇怪的事情,自从救下这个龟公,之后的半年里,我去的每个地方都能碰上他。
去青楼玩耍时,他是跑腿打杂的龟公。
去茶楼听书时,他是端茶奉水的小厮。
去酒楼吃饭时,他是招待客人的小二。
去船坊看景时,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划船的艄公。
我没有再与他主动说过话,只是每次不经意间瞟到他时.
都发现他慌张地移开望向我的视线,耳尖处泛着红意。
京城这么大,他能让我每次出门都碰上,要说他没意图,我是绝对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