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婿陈随上京赶考高中,按律外派。
上任途中写信归来,称已求得恩赐留乡两日与我成婚,以便之后我随他赴僻乡上任。
但在他归来的前一日,我死了。
等我再有意识之时,我身处隔壁柳先生的屋里,身着素袍,手执古书,成了另外一个人。
柳先生并不是凌河村人,他是我三年前在村口捡回来的,因学识过人,成了村里唯一的先生,负责十多个孩子的学业。
先生并不姓柳,他醒来后称忘却前尘,我作为他的救命恩人便做主叫他柳先生,只因他眉目清俊,气质清冷,跟画本里描写的京城公子柳安和一般。
柳先生的院子我很熟悉,但这屋里却是头一回来。
屋里看上去整洁利落,并无太多杂物。即便是我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他,惊地滚到地上,那衣服上也未染灰尘。
变成柳先生这件事太过奇异,冲淡了我对于死亡的恐惧。
此时已是深夜,虽不知先生为何这个时辰还有闲情雅致读书,但正好方便了我。
先生平时寡言少语,为人清冷,我也没敢放肆观看这屋内陈设,匆匆套上件外袍,便出了门。
夜幕黑沉,月光被乌云遮住,透不出一丝光亮。
我寻着记忆出门往左走十来步,站在我家竹门前,里面黑灯瞎火并无任何动静。
在我将手扣到门上,刚准备想办法进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阿七。”
我一愣,转身四看,却没看到任何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刚心急没在意,现在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阿七”那声音又一次出现。
我疑神疑鬼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也没听出声音来自哪里。
那声音顿时无奈:“阿七,我是柳先生。”
柳先生?柳先生!
我重复两遍才猛然回过神来那声音其实在我脑子里,想着占了人家的身体,顿觉尴尬。
我不自觉摸了摸鼻子,小声回应:“先生,你……你还在啊。”
这话一出口,顿时有种我鸠占鹊巢还想来个釜底抽薪的感觉,简直太不地道,我赶忙解释:“啊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那个,我……”
先生打断我着急的解释:“阿七别急,我信你。”
他的语气镇定,对于被人霸占躯体这件事毫不着急,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好听,清冷中带着点暖意,戳的我鼻子酸酸的。
我闭了闭眼,将下午去镇上回来,后面无故身死,之后醒来到了他身体里这件事大概讲了一遍。
先生听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我都忍不住着急了,他才开口:“那阿七,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不知为何,那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那死字我都差点没听清。
我一愣,好像我从醒来到现在,从未怀疑过这件事。
被先生这么一说,我心里涌上一丝期待:会不会……是我错了?
我看了眼禁闭的家门,觉得这个可能还是有的。
村中人对死者敬畏,适婚龄但未婚者身死,也可在家中停灵一晚,不像有的地方忌讳多,需当场下葬。
而现在我家中未设灵堂,说不定我还活着。
我沉默片刻,跟先生说:“我想去我屋里看看。”
本以为这个过分的要求先生不会答应,但他没有犹豫就说了好。
我不安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家中的竹门是朝里锁上的,但是门口的石块下有备用钥匙,这难不倒我。
几分钟后,我站在了我的屋门口。
远处隐隐传来一两声犬吠,像是无声催促。
临门一脚,我反而踌躇不安起来,手也止不住发抖,脚像定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
先生也没有催我,只柔声安慰道:“阿七,别怕。”
我闭了闭眼,轻推开门,几步摸到了床边。
离得近了,便能隐约看到床上的黑影,我心下稍定,自己的身形,还是认得的。
我刚准备弯腰摸上去确定,一丝月光就从乌云中倾泄下来,正好落在我的床上。
只见上面安静的躺着另一个我,双目禁闭。
我下意识屏息上前探了探鼻息……
还活着,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这消息对我来说最好不过,但我如今在柳先生身体里,怎么回去还是个问题。
我这里思虑万千,就见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一愣,之后立马被床前的我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地尖叫:“啊!你谁?救命啊,有色狼。”
我以前从未发现我的声音居然能如此尖利,刺的我头昏脑涨。
我还未做出反应,就被她一枕头打过来,推了一把。
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跑出去了。
我倒在地上,整个人有些茫然,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生坚定的声音适时响起:“阿七,回神了,此地不宜久留。”
我眨了眨眼,从怔楞中醒过神来。
外边那个‘我’已经跑了出去拍爹娘的屋门,动静之大,甚至连隔壁三家都隐隐有光亮起。
当务之急,我不能让先生的名声受损。
我跌跌撞撞的爬起,借着月光,出门直奔大门,可那边爹娘的屋门已经传来声响,走大门一定会被发现,我心念一转,奔着围墙而去。
围墙边还有我以前方便听先生教书时堆叠的石块,我没费多大力就翻过围墙,跌回了柳先生的院子。
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我整个人抖的厉害,心里又慌又怕,在剧烈的情绪下,竟是突然从先生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很快,先生的眼睛睁开,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只说了那句:“阿七,别怕。”
我浑浑噩噩跟着先生回了屋,恍惚地看他换了外袍,就连换衣服要避讳这件事也没想到。
先生刚换好衣服,外面的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似乎早就料到,定定的看过来,声音比之前柔和:“阿七,随我去看看。”
我愣愣的被他牵到门口,门打开,外面站着七八个人,当头的是爹娘和‘我’,边上还围着四五个村中人,想来都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
此时那个‘我’似乎怕极了,被娘亲圈在怀里护着,小声抽泣,只有我能看见她的目光此时正隐晦的打量着先生,里面带着一丝兴奋,好像在算计些什么。
我下意识拽紧了先生的手。
先生目光安抚性的略过我,开口时声音里满是冷意:“何事?”
爹性子老实巴交,从前便对先生敬畏有礼,此时更是被先生吓得一愣,呐呐说不出话。
还是娘一把拉开爹,声音又急又快讲出来意:“柳先生啊,刚才阿七屋里进了个歹人,但是我跟她爹起来人就跑了,你这边有听到动静没有?肯定是哪个杀千刀的嫉妒我家阿七要成为官娘子,想来破坏人姻缘。”
陈随家在村里地位颇高,现在他高中,更是成了十里八乡的乘龙快婿,娘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家隔了条路的张婶子立马安慰娘:“阿七娘别急,咱们这么多人定能将歹人翻出来。”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劝慰。
先生就静静地看着,直到大家安慰完一个回合,他才开口:“我温书到此刻,未曾听到任何响动,阿七姑娘明日便要完婚,未免误会,大家还是进来一看吧。”
两家中间就一堵墙相隔,贼人确实极有可能来到隔壁。
先生说完便大方的让开。
主人家都发话了,大家还想快点找出贼人,自然不客套,一股脑涌进了先生院中。
倒是那个‘我’落在后边,跟先生站到一起。
她声音早没了先前的尖利,显得格外柔顺;“先生莫怪,大家也是好心,我一睁眼那贼人就站在我床边,先生家又离得这么近,万一那贼人潜入藏着也好找出来。”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先生脸上,似乎想看清先生的每一个表情。
她认识先生。
没由来的,我得出结论。
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她认识或者说知道先生。
先生自然察觉出她的目光,他淡然回望过去:“苏七姑娘受惊了,我观姑娘神色虽惊,但眼中无惧,想来有惊无险。为了彼此安心,搜一搜也好。”
那个‘我’点点头:“那叨扰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