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落水后,就像变了个人。
而且还有了很多常人眼里惊世骇俗的想法,比如女子也能有所作为。
所以她隐藏了思想。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我觉得很好。
我是永宁王府的当家主母。
说是永宁,却一点不宁。
当年我嫁入王府一年多后,婆母就去世了。
严格说来,早已去世的永宁王,骨子里不是皇家的血液,被称为王府,是因为先帝念他劳苦功高,特地赐予异性王封号。
所以,哪怕后来我丈夫去世后,王府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在外人看来,我一个人掌控着整个王府,还因为没有威胁而地位牢固,再加上王府素来的好名声,是极好的。
为此,很多表面风光的贵妇人很羡慕我,别的不说,她们家里后院种种,就很值得烦恼了。
事实也是如此,除了我的女儿颇为让我头痛。
因为当年生宁若的时候不算容,我一直对她颇为关爱。
后来丈夫早逝,偌大的王府,除了常年不在王府的儿子,只有我和她血脉相连,我对她更为怜爱,甚至是纵容。
以至于她的性子,颇为刁蛮任性。
比如喜欢和人吵架,无论是王府里的侍女还是其他贵女。
为此,我无数次苦笑着和那些夫人和小姐赔不是。
好在宁若并不是本性坏的女孩子,也只是小打小闹,这些事都不算什么。
甚至有一些贵女,因为不打不相识,反而和宁若成了朋友。
那些夫人,因为自家小辈的关系,也只能委婉提醒我,女孩子的性格不要带着刁蛮。
为此,我想来无数办法,不限于让她抄写诗书、关禁闭,但是无一例外没有作用。
久而久之,我甚至开始思考,要不然就这样算了,虽然历来要求女子娴静,但是也没说闹腾兼刁蛮就十恶不赦。
而且那些平日里往来的贵妇人们,哪个不是大家闺秀,但是哪个是真的开心的?
直到这一次落水,有了改变。
我看着还在昏迷的宁若,头一次这么生气。
真是个顽皮的丫头,往日里和人拌嘴也就算了,顽皮也不注意点,落水了。
幸亏侍女们发现得早,不然就没命了。
特地请来的御医告诉我,她没什么问题,只是醒来需要些时间。
我越想越气,决定在她醒来后好好教育她一顿。
也许是我脸色过于不好的原因,宁若醒来后,看见我的脸色,明显瑟缩了一下。
我看的有些不忍,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了些,怎么说她都是王府的血脉。
“母,母亲?”
她试探着开口。
可是她开口的瞬间,我的心猛地一沉。
为什么,她喊我的时候,明显带着试探?
而且神色,像是她应该认识我,而不是本来就是认识?
我决定继续观察。
“这次你可知道哪里错了?”
不等她回答,我继续开口:“往日里你刁蛮些也就罢了,这次这么贪玩,你可知,如果不是府里侍女侍卫及时发现你,你现在就在地府了。”
“你的性子太不沉稳,这几天好好养身体,顺便把这本书抄十遍,抄好了带着来见我。”
她看着素来最讨厌的《论语》,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直接沉入谷底,往日的宁若,就算做错事,也不会这么快认错,何况这个态度?
有些疲惫的我,摆摆手让她先好好休息,走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我还有种不真实感,我知道她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那么,她是谁呢?
我要以什么态度对待她呢?
我原本以为,抄写的论语起码要半个月。
结果十天之后,她就带着抄写的纸张,来到了我的屋子里。
我有些恍惚,一瞬间百感交集。
是了,芯子都换了,怎么还能用她的行为来推测她呢?
看向她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
根据没有察觉到异常的下人回报,小姐这几天都是安安静静的,丝毫看不出从前刁蛮任性的影子。
所以我今天打算观察观察她,如果真是个品行不错的,也可以当自己女儿养着。
翻看了一下,字倒是写的不错。
我挥了挥手,让下人都退出去了。
“可曾想明白,错在何处了?”
她咬了咬嘴唇:“是女儿从前太过刁蛮任性?”
惊讶于她竟然也有记忆,我岔开了关于过去的话题。
“不是,是你太不稳重。”
“我现在不觉得女儿家就必须安静沉着,但是你这样也是不行的,这次是落水,你可知道我多担心?”
说到这里,就算知道面前这个已经不是我女儿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生气:“记住了吗?”
她感受到我的关心,不由感动:“女儿记住了。”
“只是母亲,你也觉得女儿家不必那么娴静吗?”
见我沉默表示同意,她又来了一句。
“不知母亲是否觉得,女子也可以不必贤惠?”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似乎被我的反应吓到了,神情紧张。
我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还是开口了,语调平淡。
“若儿,说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似是下了决心,说出了一堆。
只是她是斟酌着将话讲出来了,语调委婉。
“母亲,我觉得,自古说男儿可以三妻四妾,可是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
“您看哪个女人是幸福的,哪怕是达官贵人家的主母,真的开心吗?为了一个大度贤惠的名声,哪个不是痛苦的?”
“都说什么贤惠,可是这到底是规劝呢,还是逼迫呢?”
我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倒不是我不支持她,相反,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身为永宁王妃,当年嫁进来时,亡夫没有通房侧妃这些。
后来倒是有过一个美人,只是随着他的去世,那美人也被我送出府外,并给了她一笔银子。
当时便是那美人还在的时候,也根本没有威胁到我半分,对我十分恭敬,是以,我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可是其他主母,这个烦恼几乎人手一份。
要不然,也不会从我当初入府到现在管控王府,她们都暗暗羡慕我。
我揉揉眉心,语气难得地带了些严肃。
“若儿,我承认你说的有点道理。”
“但是这些话,你万万不可以对世人说,明白吗?”
怕她不放在心上,我再次强调:“一个字都不可以,和别人都不可以,现在绝不可以。”
“有些话,你可以心里想想,但是绝对不可以表现出来。”
不为了她,也为了王府。
宁若还真是个听话的,根据我派出的下人回报,小姐进来除了比先前稳重不少,别的丝毫没有异常的地方。
我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品德不错,还很谨慎。
其实后者更难得,在这个世道,总是女子更难的,尤其是永宁王府这种高位。
一旦从高位摔下来,往往会无比凄惨;如果一夕坠落的是女子,那只会比男子还惨上很多。
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其实就不能想着一味往上走了,维稳更重要。
毕竟,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王妃,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这段时间,宁若没少往我这里跑。
下人只道小姐落水后懂事很多,我却明白,她是在观察我。
以及观察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真是越来越像这个世界的人了。
可我知道,也只是像。
算算时间,快到年关了。
我的儿子不日要从边疆回来,这段时间,府里一直在做准备。
我带上宁若,一起去寺庙祈福。
一路上马车通行无阻,但是后半程的时候,明显听到了哭声。
我向来见不到这种事,正打算掀开马车帘子看看的时候,宁若已经先我一步跳下车了。
是个可怜的小女孩在哭,浑身脏兮兮的,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颇为可怜。
周围有不少人抱着同情的眼神看着小女孩,但是没人敢上去,就怕是坑。
毕竟说实话,这年头谁都不容易,自家没点本钱,还真怕帮人把自己搭进去。
何况说句不该说的,当今朝廷还是有一些奸臣的,百姓的日子,过的只能算稍微宽裕。
宁若已经走过去,在小女孩的身旁蹲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别哭别哭,慢慢说,怎么了。”
小女孩抽噎了半天,不确定地看着带着包子过来的侍女,大眼睛里冒出渴望,可是她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不敢接过那个已经递过来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