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是个疯子,我从记事儿起就被她逼着装哑巴。
她管我叫儿子,用布条狠狠的勒我的胸,逼我站着尿尿,还用狗链把我拴在家里。
十一岁那年,村长和四个亲戚来找妈妈睡觉。
床摇的厉害,村长说:“可惜哑巴不是女娃儿,不然就能一起爽,给我们轮流生孩子。”
就在这时,我的腿心涌出一股热流。
这便是我的初潮。
山里的林子蚊子很多,我摘果子回来,被盯得满身是包。
村里今天很热闹,黄婶儿和李婶儿都在生孩子。我回来时她们都生完了,是两个皱皱巴巴的粉团子。
接生婆先举起黄婶儿的孩子:“带把的!”
大家都欢呼起来。
接生婆又举起李婶儿的孩子:“赔钱的!”
李大爷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提起嗷嗷待哺的女娃的一只脚,仔细看了看:“真丑。”
“害!”村长笑了:“五百块买的婆子,能生出什么好看丫头?要我说还是溺了,能省下好多米呢。”
教书先生也说:“就咱们村,只有疯婆子生的女儿能凑合用用。可惜啊,玩坏了,不能生了。瞧瞧哑巴那眉眼儿,还没展开呢,就有他妈当年风骚了。”
他说完,刚好看到了我,向我招手喊:“哑巴,快过来,给你吃的!”
村门口的石桌上摆了很多白面馒头。
我的口水从牙缝里源源不断的涌上来,我没忍住,背着竹兜走了过去。
教书先生把啼哭不止的女娃塞给我:“来,把她淹死,叔就给你半个白面馒头。”
这不是村里第一次溺死女娃。
用村长的话说,女娃干活少,吃得多,从小养到大,这么多年的米加起来,都比在外面买媳妇儿贵了。
就比如我妈妈,还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呢,才卖两千不到。
要是自己养,从出生到生孩子,光吃饭就得三四千。
自己养的女娃从小得干活,风吹日晒,皮肤又黑又糙,气质不好,脸也显老,哪有拐来的年轻漂亮?
所以村里一般是没有女娃的。
但也有例外,比如黄婶儿,她是和她五岁的女儿一起被拐的。听说那个女娃粉雕玉琢,非常好看,黄叔好吃好喝的把她养到了十多岁,啥活都不让她干。
等她差不多大了,村里的男人都去找她玩儿。
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很多人,有时候只和她,有时候连黄婶儿一起叫上。
每次他们都玩的很开心,黄叔就坐在门口收钢镚儿,有时候是一块的,有时候是五毛的,有黄婶儿和女娃在,黄叔都不用下地干活了。
我记事儿的时候,女娃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卖媳妇儿的来村里卖新妇,黄叔把她带给卖媳妇儿的看,换回了好几张红票子。
他们现在的房子就是那会儿盖的。
黄叔盖房子之后村里人非常羡慕,全都来找妈妈睡觉。
妈妈可比黄婶儿好看多了,他们都说,妈妈生的女娃肯定更好看。
但是妈妈再没怀过。
我从教书先生手里接过女娃。
小孩儿皱巴巴的,身上还泛着一层青紫。但她的哭声很响,胳膊腿儿肉嘟嘟的,在空中乱抓。
村口的石桌上已经放了一盆水。
我把女娃儿仰面泡进去。她边哭边乱动,仿佛在被我托着游泳。
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围过来看。
我松手了,她拼命挣扎起来。水迸得到处都是,她大声咳嗽,比刚刚的哭声还大。
男人们哈哈大笑起来,女人们都躲得远远的。
村长说:“按住,快按住!扑我一身水!”
妈妈从来不让我看他们溺女娃,但我骑在山上的果树枝远远看过几回。我正准备模仿他们的动作把女娃乱动的四肢按住,忽然有人一把推倒了我。
是妈妈。
她把我按在地上,张牙舞爪的揍我:“打死你!你个人渣!你不得好死!”
我被打的蜷缩在地上呲哇乱叫。
妈妈不管不顾,玩命似的打我。
村长带着其他人哈哈大笑。
“快看,疯婆子又在发疯了!”
“哑巴,打她,打死这个疯女人!”
妈妈把我死死按在地上,累的直喘粗气。
她的眼睛红红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愤怒。
明明村子里每年都会溺死很多女婴。
正如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每天都要给我束胸。
我很喜欢自己的胸脯微微隆起的模样。
因为我感觉那样的我,非常像她。
我被妈妈打得鼻青脸肿。
她打我的时候,村长就在旁边溺死刚出生的女娃。女娃的咳水声混着妈妈的哭喊,听起来特别渗人。
女娃很快被溺死了。
村里的狗狂吠着争抢女娃的身体。
妈妈把狗链拴在我脖子上,疯疯癫癫的吆喝着:“遛狗喽,杀狗喽,狗娃子砍碎下锅咯。”
大家都笑嘻嘻的散开了,有的还问:“狗娃子切碎煮几锅啊?”
妈妈抖动狗链:“旺财,咬他!咬他!”
我没动,问话的人嘻嘻哈哈的吃席去了。
妈妈用狗链牵着我,往村外的大山里走。
教书先生说,这里是桃花源。
山神庇护着山里的男人,让他们的家畜家禽和女人不受外人侵犯。
村里人说,我爸死后,我家的房子没人修,塌了。
我从小就和妈妈住在山脚的窝棚里。山上有一些守山人,把守着进出村子唯一的山路。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让我们靠近,妈妈和他钻进灌木丛呆了很久,再后来我们就可以在这儿搭窝棚了。
我等了很久,妈妈才回来。
她带了一个手电筒。
开关打开后,在光柱里,我看到灰尘在跳舞。
妈妈把手插进我乱糟糟的头发:“疼吗?”
疼。
但是不像之前那么疼了。
我其实并不是真的哑巴。只是,从记事儿起,妈妈就不许我当众说话。
如果我不听,她就打我。
所以我说话有些吃力。
我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结结巴巴的说:“现、在、不、疼、了。”
妈妈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宝宝,你怎么能杀人呢?”她捧着我的脸:“那只是一个馒头,只是馒头啊!”
我疑惑的看着她。
那可是馒头啊。
白白的、热气腾腾的、又香甜又不粗嗓子的馒头。
我这一生,又能吃几次馒头呢?
我都记不得上次吃馒头是什么时候了。
妈妈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她抱着我痛哭起来。难过的好像跑了刚买回家的媳妇儿。
她哭了很久,我腰都麻了。
我想起那个被狗争食的女娃。
为什么不让我溺死她呢?反正我不做,别人也会做的。
如果让我来,村长就会给我一个香喷喷的白馒头了。
我要跟妈妈一起吃这个白馒头。
我们一人一半。
不,给妈妈一大半。我吃一小半。
妈妈每天要做农活、要煮饭、要拾材火、要修棚子,妈妈太辛苦了。
要是我能分到一个香喷喷的白馒头,我要给妈妈一大半。
我只吃一点点就够了。
妈妈哭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
她又开始重复这些年一直在重复的事情。
她对我说:“小喜,再给妈妈说一遍,翻过大山之后要做什么呀?”
我并不知道她问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大家都知道,山是翻不出去的。
村子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但我还是配合的说:“翻过大山之后往落日的方向一直走,走很久,路过三个人很多的村子,然后在第四个村子找一家店,把里面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如果店主打你怎么办?”
“报警,让他报警,让他找我姥爷赔钱。我姥爷叫陈国强,家住三河市花园小区。他有一个女儿叫陈书香。书香门第的书香。”
妈妈的泪水滚了下来。
“小喜,你以后会有很多白馒头吃的。还会有肉,还会有菜,香喷喷的。你还能穿漂亮裙子,还能上学,会遇到一个尊重你、爱护你的男人,会拥有幸福的人生。”
我为了安慰她,点了点头。
妈妈的疯病显然又严重了。
怎么可能有很多白馒头吃呢?
我虽然只有十一岁,但也是个大孩子了。
我对这个世界有清晰且准确的认知。
白馒头是只有吃席的时候才有的。
只有村长和卖媳妇儿的男人可以吃肉和菜。
漂亮裙子是妈妈因为疯病幻象出来的东西。
女的只是男人生孩子和干活的牲畜,怎么会有男人尊重和爱护牲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