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坏人。
庶女该有的刻板模样,我一个不落。
为了出人头地,拜高踩低、阳奉阴违都只是基本操作。
指鹿为马,无中生有也未为不可。
其实,我也想做个好人。
可无论好与坏,我好像都注定了,要被抛弃。
我姨娘说,我是个天生坏种。
她生我的时候难产,我先卡住,导致后头的弟弟被憋死,害得她大出血,再没了生育的可能。
她本是嫡母的丫鬟,趁着主君酒醉才爬了床。
如今只得了我,勉强分得一个小院后,便鲜少被问津。
失宠的姨娘,总是被仆婢们瞧不起。她便将怒火全都发泄到我身上。
“你这个丧门星,当初怎么死的不是你。”
她不识字,骂起人来就这一句。
她还会打人,粗壮的藤条抽到我身上,伤着皮肉带出血。
我还小的时候,就只有挨揍的份。可等大了些,便不肯再逆来顺受。
“你就知足吧,没我这个丫头片子,你还在给主母洗脚。”
我双手叉腰,像个泼妇一样和她对骂。
她急了,抽着藤条追来打我。
鸡飞狗跳的场面,时常会引来好事仆妇的围观。
不过她不介意,我也不介意。间或还能从仆妇手中抢些零嘴,当做出力唱大戏的报酬。
可这一次,我推开众人,跑出了院落。
我一路哭嚎着,尖叫着,不期然撞上光鲜亮丽的客人,露出我满身的伤。
大腹便便的父亲惊出了冷汗,想也不想便将我推开。嫡母也立即唤来仆妇,要将我拉走。
我没反抗,只是不停地哭,临走前嗫喏地喊了声“母亲”“父亲”,便利落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待遇猛增,我居然睡在柔软的床榻上。没一会儿,嫡母和父亲联袂而来。
“大家小姐,疯疯癫癫像个什么样,败坏了我秦家名声,你又能得什么好去。”
父亲冷着脸,开口便是训斥。
“孩子刚醒来,可别再吓着。”嫡母嗔了父亲一眼,随后来揽我的肩,眉眼温柔。
她按上我的伤口,我下意识嘶了一声。
“可怜见的,梅姨娘怎么下得去手。”
她面容更显怜惜,又亲自拿了膏药来替我上药。
提起梅姨娘,父亲眉头一簇,脸泛冷光,重重冷哼道:“既然她不肯安生过日子,便将三丫头移出来,不要她养了。”
嫡母柔顺应是,又三言两语,定下我新的归处。
父亲只呆了一会儿便走了,嫡母也爽快地抽身,高傲转身时掸了掸了衣摆,像掸走什么脏东西般。
骤失的温暖,将我打回现实。
我恭送他们离开,又细细将养几日,才回院收拾行李。
回去时,姨娘正躺在床上叫骂。
听说她被罚了一顿板子,见我进门柳眉几乎倒竖,“你这个丧门星,还敢回来。等老娘能下地,再和你算总账。”
我将门轻轻关上,然后越过她,径直打开她的妆奁,将她历年的体己,搜刮干净。
“姨娘,孩儿就要单住出去了,日后花销甚大,姨娘的这些体己,先让孩儿用一些。”
姨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忍着疼,要下地来抢。刚起身到一半,又煞白着脸,哎呦一声倒了回去。
我忙过去扶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姨娘,没了体己,你就别和那花匠私奔了吧。”
姨娘倏地抬头,眼珠子惊得不会转动,透出几分惊恐来。
我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姨娘,我都能忍受你日日夜夜的打骂,你为什么就不肯安分守己呢。
“抛弃我,和别人私奔去,要是成功了,有没有想过我的下场。还是说,我对你而言,一点儿都不重要。”
我离得太近,森冷的嗓音簇了寒气。姨娘一下子仰倒,拼命抱住被子,尖叫起来。
“孽障、灾星、天生的坏种。算计自己的亲娘,你不得好死。”
这些自然是我的算计。
跑到客人面前丢大脸,展示我被苛待的惨状,一心维持宽容大度形象的嫡母,需要内宅和睦安稳假象的父亲,才会齐齐救我于水火。
我冷笑起来,俯身。
“姨娘,凭什么,我就必须是要被舍弃的那个。”
我被分到了明月阁,归焦姨娘暂管。
焦姨娘是个很好相处的女人,听说她亲自为我收拾了房间,还特意给我接风洗尘。
摇曳的烛光映着她秀美的脸,彼此的温暖被合二为一。
她亲切地给我夹菜,听我说起悲惨的童年,更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和嫡母表演给父亲看的虚虚一抱不同,她真心实意地怜惜着。见我衣裳有些小,立刻翻找出四妹的衣裳,连夜改大了给我。
这般亲切又体贴的模样,满足了我对母亲的所有幻想。
她生的四妹妹秦袅,待我也很好。当亲姐姐一样尊敬着,与我一同玩闹一同绣花,还会在夜半时,偷偷钻进我的被窝与我说悄悄话。
我受宠若惊,从前在姨娘那里受到的委屈,仿佛被全然治愈。
我决定当一个好人,收起所有的小心思与小算计,一心一意对她们好。
所以,当秦袅被泼辣的七妹秦施欺负时,我义不容辞地冲上去,一把将秦施推开。
秦施伤了手,嚎啕大哭着跑回去告状。不出片刻,我便被请到了正院。
我到时,秦施还倚在刘姨娘怀中哭哭啼啼。见到我来,立刻提高了音量,恶人先告状道:“母亲,就是三姐姐推的我。”
“母亲,是七妹妹欺负四妹妹在先。”我连忙喊冤。
“哦?”嫡母凉凉掀起眼皮,懒怠看我们争论,只叫人去喊秦袅与焦姨娘。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焦姨娘与秦袅终于姗姗来迟。可不知为什么,她们都躲避着我的目光。
“夫人,妾已仔细问过四姑娘,四姑娘说她当时并未参与,只是见到两位姐妹起了争执。”
我霍然抬头,去看秦袅。
秦袅始终将头埋在焦姨娘怀中,摆足柔若无依的姿态。
焦姨娘牢牢护着,双目低垂。
秦施眼珠子一转,立刻编出新的话头,“对,就是三姐姐欺负的我。”
“原来真是这样。”嫡母一锤定音。
草草结案后,我被罚了十手板。行刑嬷嬷的手劲不小,刚打到一半,我便疼得叫出声来。
泪眼婆娑中,我转头看向焦姨娘。她始终别着头,只将秦袅护得紧紧的。
嫡母凉薄地看着这一切,笃定的笑容,满是嘲讽。
她并不在乎对错,都只是眼底的蝼蚁,我既要强出头,便得承担诸多后果。
后果之二,是来自刘姨娘的报复。入了夜,她带着秦施过来,拎着一大桶水,将我的床被浇了个透。
这么大动静下,就住在隔壁的焦姨娘充耳不闻。
我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凉下去。
秦施总算满意,威胁我如果敢告状,后果自负云云后,大笑着与刘姨娘扬长而去。
我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忽然想起自己的姨娘。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我跌跌撞撞地找过去。
寂寥的院落里,她似乎正在与旁人低语。仔细听来,竟还与那花匠藕断丝连。
“你放心,我攒钱很快的。到时候咱俩在一起,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宁愿去养别人的孩子,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仍旧是那个,注定要被抛弃的人。
既然真心换不来真心,那我还是安心做一个坏种。
我找去正院,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嫡母脚下。
嫡母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的表演。
我递上孝敬的荷包,虽然是我最好的手艺,仍旧丑陋又粗鄙。
她嘲讽地挑了挑眉,顺手便将我的荷包打发给下人。
我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一转身,见嫡出六妹鞋面沾了些许灰尘,又殷勤地凑过去,拿自己的衣袖,认真地擦净。
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逗乐了一众仆妇,嫡母勾了勾唇,嫡妹也满意地收回了脚。
可我知道,这些还不够。
我再次跪行前去,伏在嫡母耳边,认真说道:“母亲,我能够帮您测试,长姐的忠心。”
长姐秦音,是焦姨娘所出的庶长女,却早早地选入了正院,记在了嫡母名下。
她面上对焦姨娘和秦袅漠不关心,其实私下里多有照拂。
我偷偷瞧见过几次,不过那时,我正对焦姨娘心存感激,便只有帮忙掩饰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