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闻名的小将军——沈蒙腿断了。
往日想要和将军府结亲的世家再也没登过门。
沈蒙来到槐县养伤。
我日复一日地来沈蒙养伤的别院照顾他。
他日复一日地叫我滚出去。
后来我推着沈蒙带着他来河边散心。
却一不小心连人带轮椅摔到河,来了个生命终极散心,连我俩的命都散了。
沈蒙咬牙切齿地说:“有你是我的福气!”
“我们邱家怎么会生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邱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怎么不跟你那娘一起死了!”
父亲的责骂一声比一声高,甚至还搬出了我早已过世并不受宠的母亲。
全城的人都知道我日日不顾男女有别,去将军别院照顾沈蒙。
骂我这个被山匪玷污过的女人竟还妄想勾搭小将军。
即使沈蒙腿断了,也不是我这种破败不堪的人可以肖想的。
可是我并没有。
我被掳走之后没有发生什么,我对沈蒙也没有任何想法。
我只是想还他一条命。
我的父亲是槐县的县令。早些年母亲因病去世,没过多久,家里就抬进来一顶红彤彤的轿子。
我又有了母亲。
我不愿接受父亲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偷偷跑出去逃避现实。
没想到父亲的死对头却和山匪勾结,将我掳走,第二日清晨,在槐县最繁华的街上将衣衫凌乱的我抛下后扬长而去。
无论我怎么解释我只是被关了一晚上,甚至没见到任何人,都没人愿意相信。
在槐县,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
哪怕皇帝为了安抚臣子,送来慰问的赏赐,我的父亲依然希望我能自尽保全邱家最后的颜面。
我的新母亲劝慰父亲,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留着我一条命吧。邱家也不是养不起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是不愁吃的。
我整日也不再愿意出门,住在家里最偏远的杂物间。
府上的下人见了我都趾高气扬。
每天有一顿馊饭吃,已经是恩赐了。
我想,只有我死了,才是所有人最希望看到的事。
于是在一个月圆的晚上,我躲开看守,悄悄爬上城墙。
死之前我还想看看这个我从小生活的地方,看看这个承载着我与母亲所有回忆的地方。
就在我纵身一跃之后,等待我的不只是硬邦邦的地面,还有一个轮椅上的男人。
我昏死之前,最后的记忆就是这个男人愤恨又不甘的眼神,以及他身边惊惶失措目瞪口呆的小厮。
再次清醒过来,就是在灵堂里了。
为我去世的母亲守灵。
原本女子是没有资格做这些事的,我以命威胁父亲,让我送送娘最后一段。
父亲不在乎我和我母亲,但是他在乎自己的名声。
我才有这等“殊荣”。
而现在的我已经哭不出来了,甚至心里也没有什么波澜。
因为这已经是我不知道多少次经历这样的场景了。
每次我或者沈蒙死的时候,我都会回到为娘亲守灵的这天。
然后看着母亲的棺材被抬出去,下葬。
返程的路上,遇到因为受伤秘密回京的沈蒙。
而我的马车,莫名发狂,将沈蒙的马车撞翻了。
我和沈蒙被一同送到医馆,结果就是沈蒙的腿彻底废了。
沈蒙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身边的大夫。
“大夫,我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吗?”
大夫看着沈蒙左小腿处空瘪下去的被褥,无措又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他气急败坏地掀翻了手旁的桌子后,颓然地躺在床上,双眼失去焦距。
我起身拿起小厮手中的粥,叹了一口气。
即使重来多少次,我都无法改变沈蒙腿彻底废了的事实。
也尝试过很多次,都无法躲开他最后总是被我砸断的事实。
我端着粥走到沈蒙身边:
“砸够了吗,闹够了起来把粥喝了。”
“你是谁,又或者你是谁派来侮辱我的!”
沈蒙不怒自威的声音,多少次依然足够震慑我。
我稳了稳心神。
“我叫邱文君,是邱县令的女儿。”
沈蒙嘲讽地看向我,那眼神和前世我被扔在街上众人看我的眼神一样。
他接过粥,狠狠地砸在我脚边。
沈蒙突然的暴怒没有吓到我,倒是把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吓跑了。
那小厮本就是军营为了防止沈蒙出事,临时雇来的佣人,被吓跑也无可厚非。
只是我不明白,断了腿的沈蒙,竟被朝廷遗弃得如此彻底。
当初我被掳走之后,皇帝都送来慰问奖赏,沈蒙一个有过功劳的将军,怎么会被轻视至此。
我默默地收拾好地上的残渣。
我欠他的,我不跟他计较。
我爹派人来接我回府已经是事发三天之后。
这三天,沈蒙无数次打翻我递过去的碗。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我此刻应该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府上下人来的时候,我正在屋内端着恭桶和沈蒙对峙。
我也不想跟沈蒙在最隐秘的事情上对峙,但是沈蒙随时爆发的怒气让医馆人人避之不及。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得如此不知羞臊!滚出去!”
我面无表情地将恭桶放在一侧。
最终我还是败下阵来,让赶来的家丁伺候沈蒙出恭。
家丁无法拒绝我,只能僵红着脸做完这一些之后,传达了父亲对我的不满,得到我拒绝回去的答复后,急忙转身跑了。
我推门进屋,熟练地拎起恭桶就要出去洗刷。
沈蒙手握成拳,死死地抓紧被子。
“你到底知不知羞!你到底有什么要求,直说吧,大可不必日日如此羞辱我。”
我将恭桶放在门口,转身看向沈蒙。
“将军觉得你现在还能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你觉得我贪图一日三餐伺候你的劳累,还是图你每日摔在我身上的粥饭?”
我语气顿了顿:“还是贪图每日给你洗涮恭桶?”
我的话刺激得沈蒙满脸涨红,直接背过身去不看我。
我不再理他,不顾周围的指指点点,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收拾好一切之后,我又回到屋里,坐在床边。
“如今我日夜不分地照顾你,我爹已经扬言要和我断绝关系了。你次次摔破的粥碗,治疗的药费已经把我的荷包花空了。”
没等我说完,沈蒙猛地回头,阴鸷地看向我:“那你还不赶紧滚!”
“每日除了让我滚,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我颦着眉,饶是心里对他有很多亏欠,也禁不住沈蒙每次拒绝沟通的样子。
沈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狠狠地甩在我脸上。
我耸耸肩捡起银票,推门走了出去。
关上门之前,透过门缝,我还是看到沈蒙受伤的表情,和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神情。
我走到屋外,月光下影子随着我的脚步,一顿一顿地跟随我。
我想,我对沈蒙而言,大抵也是这样的感觉。
黑夜中的阴影随行,又摆脱不掉。怎么也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微风抚起我发髻上的碎发,我突然想起前一世,当我被掳走后回府那天,父亲将我送到偏屋。
没有人安慰我,也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活人。
每次雨后我都会蹲在门口的坑洼处,等待沙子的沉积。
不是我闲着无聊,是因为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进食了。
我需要坑洼中的雨水充饥。
全城的人都说我被玷污了。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凶手是谁也没人在乎。
他们只想有个茶余饭后的笑料,甚至只是为了交谈中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嘴脸。
这几日,沈蒙没有了当初那么暴躁易怒。
医馆已经无法再给沈蒙做什么医治了。
于是我推着沈蒙,走在回沈蒙别院的路上。
我只管推着沈蒙,面无波澜地走着,时不时听着沈蒙给我指路的声音。
以前在街上,沈蒙哪次不是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地俯瞰街边的百姓,在人群的簇拥和少女怀春的眼神中离开。
当初那么威风凛凛的将军,此时面对的也只有人群中惋惜的眼神和一众躲避的窃窃私语。
不知道人群中谁说的一句不知廉耻,随后鸡蛋和烂菜叶砸向我和沈蒙。
我伸手护住沈蒙,加快了推着轮椅的脚步。
现在又连累沈蒙和我一起遭殃,本来是还债的,这下越欠越多了。
“谁要你替我挡下的。”
沈蒙眼角隐含怒意。
我看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和沈蒙还算干净的形象对比。
“沈将军这是嫌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