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道我好命,以戏子之身嫁入名门望族。
只我一人知,六年相恋,四年夫妻,我遭尽他家人的嫌恶与折磨。
重生后,我即刻提出和离,我的夫君辰俞却说,「静娘,再等一等,待我劝通母亲……」
放屁!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你们趴在我身上吸血!
北风寒,落雪飞。
我跪在厅前。
周遭的窗户尽数打开,丫鬟婆子围了半个院子。
而我的婆母端坐于厅内,居高临下,满脸鄙夷。
「姬语静,你一个戏子,走运嫁入辰府,却不懂得安分守己,上赶着丢人现眼。」
婆母脸色铁青训斥着我。
不过她似乎并不解气,于是抄起手边的茶杯,砸在我脑袋上。
即刻,鲜血顺着额头流到嘴边。
骂了约有一刻钟,许是骂累了,她留下一句,「刘妈妈,看着她跪满三个时辰。」
便离去了。
啪!一根细长的荆条抽在我身上
「跪直了!」
是刘妈妈。
「戏子就是戏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刘妈妈就像开了一道“随意折辱”的闸口,围观的奴仆们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一个唱曲的,身子可能都不干净,少爷就敢往家里娶。」
「是啊,狐媚子,勾引少爷,下贱!」
「可惜了,少爷已经是户部员外郎了,刚入仕就进了户部,要是再娶个门第高的闺阁小姐……呸!怎么就偏偏就娶了她,晦气!」
……
我摸了摸身上渗出血来的伤痕,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跪着。
许久之后,一把油纸伞撑在了我已被冰雪覆盖的头顶上。
我抬起满是冰碴的睫毛,看向来人。
是俞音儿,辰俞的表妹,父母双亡后,便同姑母表哥一起生活。
俞音儿握着手炉,举着油纸伞,在我身旁蹲下。
「嫂嫂,我同表哥说了你的处境,表哥说……」
她顿了顿,脸上浮上为难的神情,良久才缓缓道:「说让你莫要忤逆姑母,先跪着等姑母消气,然后他去同姑母求情。」
「嫂嫂,你莫要着急,我再去求求姑母。」
我抬起挂了冰碴的眼,望着眼前这个温婉真诚的人,淡淡开口。
「音儿,你恨我吧?」
「嗯?怎么会?!」
俞音儿瞪大了含波的双眼,面上尽是无辜。
「嫂嫂,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个家里,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
「呵!」
我轻嗤一声。
上一世,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每每被婆母折磨时,她都尽全力游走在我与婆母之间,替我求情,虽然结果都不尽如人意,但我还是相信她,依赖她,把她当成一棵能让我看到希望的救命稻草。
也因为她的安慰,让我愚蠢而坚信地相信,只要顺着婆母,总有一天他们都会认可我。
可也是她给了我最后一击。
那日,我同往常一般,在婆母院内听她嘲讽,俞音儿便向我报信。
「嫂嫂,表哥让你去趟阑珊语,姬尹出事了!」
阑珊语是我以前唱戏的地方,我六岁被卖入戏楼,师父姬尹怜我像从前的自己,就收我为徒,养我护我长大,教我唱戏。
我十四岁便名动王都,人称‘软语静娘’,王都豪门富商想邀我出演一场需花费数百两黄金。
「发生了什么?」
我从斗柜里拿了些银子,又匆匆抓了把妆台上的首饰,生怕是需要钱财解决的事情。
「不晓得,表哥说他先过去了。」
俞音儿急切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块成色极好的青白玉。
「嫂嫂,你先拿着,一旦用得着,应个急。」
这玉于她来说十分珍贵,是俞家老太爷给自己的孙女和外孙的礼物,她同辰俞一人一块。
我唱戏虽存了不少钱,但我嫁入辰府后嫁妆都补贴了家用,实在是不剩什么了。
我心下一酸,无法言明的感恩涌上心头,「谢谢音儿。」
我着急忙慌地赶到阑珊语,在门前被一陌生面孔的伙计拦下。
「辰夫人,跟我这边来,尹娘在后楼。」
我离开阑珊语已然四年,有些陌生面孔也是正常,所以我不疑有它。
刚进房间,两个伙计便撤了出去。
从幔帘后走出一个男人。
霎那间,一丝不妙的想法涌上心头,我推门想要离开。
可怎么也推不动!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捉奸!捉奸!」
我傻了。
我被五花大绑按在宗祠外的地面上,口中被破布条塞得满满当当。
为什么是宗祠外?
因为婆母觉得我脏,会玷污先人。
我扭动着脑袋,婆母身旁的小厮用脚踩住我。
我说不得,动不得,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人群中的辰俞。
希望他能顾及着十年的情谊,听我一句解释,救我一条命。
可是,辰俞面带冷漠地别过头,没有再看我。
至此,我心死如灰。
我看着他们指着所谓的赃物将我盖棺定论,讨论出一套又一套折磨我的刑罚。
最后,他们将烧红的铁烙印在我的身上,对我施烙片之刑,我一次次昏死过去,又一次次被浇在身上的盐水疼醒。
不眠不休的两天之后,辰母将我放进猪笼,带到河边。
俞音儿也来了。
她捂着胸口,泪水涟涟,向辰母请求,「让我去送嫂嫂一程吧!」
辰母疼惜地抹掉她脸上的泪水,「音儿,你就是太过善良了。」
辰俞的弟弟辰桑也劝她,「表姐,这种脏货不值得。」
辰俞就站在人群中冷漠看着,一言不发,也从没为我辩解一句。
俞音儿不顾众人阻拦,来到我身边。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哀伤的神情立即被得意覆盖,她笑眼弯弯,「没想到吧!抢了我的表哥,就要给我还回来。」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我耳边轻声道,「你求了四年的孩子,我也有了,表哥的。」
言罢,转过身去又是一副惹人怜的伤心模样。
顷刻间,我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无声了,只剩下那句,「孩子,表哥的」不停地攻击我。
我因为所谓的爱情在这个吸人血的家里苦苦挣扎,而我的夫君却和自己的表妹暗通款曲,还在我眼皮底下。
我就是颗被人笑掉的大牙,可笑又可怜。
我恨!我不甘心,如果重来一世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我被扔进河水最深处,大片腥脏的水朝我的眼睛、鼻子、耳朵灌来,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
我重生了……
4
重生在我嫁给辰俞第二年,求子心切的我,外出拜佛回来,被罚在雪地里跪着的这一刻。
自我嫁进来辰母就不让我出门了,她觉得我的出身会给辰家蒙羞,罚跪也就是借口给我立规矩罢了。
我伸手掸开膝盖上厚厚一层的雪块,咬牙站了起来。
上一世,我用命看透了这一家子。
这一世,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得向我跪爬求饶!
「嫂嫂,你还没跪够时辰呢!」俞音儿在我背后喊。
我没理会她佯装的关心,转头在王都街内有名的酒肆、茶馆、戏楼、胭脂首饰铺,逛了一圈。
最后走进坐落在王都城西的苏宅。
在那里,我坐了许久,可我要见的人却迟迟不肯出现。
上一世,也是这样,我在堂前坐着,他在堂后观察着。
那时,朝堂上文武两派势成水火,斗得你死我活。
辰俞向来自诩正道清流,于是被推上前去做了出头鸟。
他上书陛下,对行伍出身的武官们口诛笔伐,斥责他们出身低微,才疏学浅,绝不可倚重。
到头来,被以武侯为首的武官联手打压,眼看着就要官职不保,抄家下狱。
我想起如今新崛起的一位武将,苏展。
他是军妓之子,在冷眼中长大,以乞讨为生。
年少时我赠他十金,让他投军,也算是于他有恩。
于是我登门拜访,求他帮忙放过辰俞。
那时他看着我低垂着脑袋、浑身谄媚的模样,眼中全是无法言说的失望。
「金子你带回去,我自会保住辰俞,只是以后莫要再登门了。」他如是说。
我点头如捣蒜,急忙道谢,「以后不会麻烦您了。」
他只是摆摆手,似是在摆脱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
在我离去时,我隐约听见了一句叹息,「为何连你也被变了……」
那时,我并未细想,只是沉浸在辰俞得救的喜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