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爱慕师父，他是玉城最好的玉匠。
奉命献玉如意那天，宠妃谢允儿笑赞他巧手灵心并大赏。
皇帝顾庭安听后吃味不悦，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将他丢进箭场，“琢玉之人，要淡泊克己，你犯了大忌。”
师父被射成刺猬，当场身亡。
顾庭安却揽过谢允儿赞道：“允儿的箭术又精进了。”
三年后，我成了顾庭安的贴身玉匠。
琢玉器，暖玉床。
我告诉他要打造延年益寿的血玉献给他。
他眸光闪动，拥我入怀。却不知道，这血玉，我要用他的心头血滋养。
1.
这日，顾庭安大怒。
制玉司几名玉匠俯首躬腰跪在地上，被他施以拶刑。
十指被竹棍夹紧，随着指腹肿胀爆裂，玉匠们双手血肉模糊发出瘆人悲鸣。
“一帮废物！连只玉壶都打磨不好，还留着手干什么！”
他们面前的石案上，摆着一只白玉壶，壶身不知怎的被划出道难看刻痕。
这是制玉司数名工匠锻造月余的成果，顾庭安本要将它赏给即将回宫的谢允儿。
谢允儿自幼习武，娇蛮任性，擅自出宫寻找在前线的兄长谢司南，在攻城之战中一箭射穿敌将喉咙立下大功。
此等巾帼之举，顾庭安也就对她逃出宫一事不再追究，更允诺要为她打造白玉箭壶赏玩。
可眼下谢氏兄妹即将回宫，白玉箭壶却仍未制成。
皇帝金口玉言，如今食言岂不沦为满朝笑柄。顾庭安气极：“还有三天，若到时还拿不出成品，制玉司上下都拖去箭场受死！”
玉匠们颤抖如筛，眼中皆是恐惧神色，宫内谁不知那箭场就是刑场。
顾庭安手段残暴，偏宠谢允儿，专挑活人当箭靶哄美人开心。
跪在一旁的我自知苦等多时的机会来了，在众人注视下，我起身走到顾庭安身前，状着胆子拿起玉壶。
掌事大人被我吓得魂飞魄散：“皇上恕罪，新来的学徒不懂规矩。还不速速退下！”
我不紧不慢口出狂言：“奴婢请命一试，半个时辰内若不能让皇上满意，愿以死谢罪。”
周围数道冷凝，顾庭安也来了兴趣应允。
我屏息凝神，拉动弯弓，随着轧杆一来一回旋转，玉壶划痕处出现个圆洞，比方才更显眼。
皇上微微皱眉，掌事大人更是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我对周遭置若罔闻，在钢丝上沾满红沙，穿进洞孔费力雕琢。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钢丝在玉壶上蜿蜒游走，留下淡红轨迹，竟是头栩栩如生的小鹿，而那圆孔正是玲珑鹿眼。
“听闻当年皇上和贵妃在狩猎场以鹿定情，想必此壶现世更能让世人感念皇上长情念旧。”
顾庭安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半响才淡淡开口：“你的技艺从哪学的？”
他把玩着玉壶怒气消散。
我将头垂得更低，态度卑微：“奴婢是玉石矿上的孤儿，儿时和采矿工学过一些，学艺不精属实谈不上技艺。”
顾庭安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抬起头来。”
我微微抬头，装作怯懦垂着眼眸，我知道顾庭安最吃这套，果然他眼底闪过一丝兴致，随即大发慈悲：“模样清秀，适合做玉匠。玉壶就交给你琢，到御前来伺候吧。”
当晚，我替顾庭安暖玉床，在床笫间犹如块璞玉般生涩脆弱，令他颤抖满足。
在谢允儿身上得不到的臣服乖顺，他会在其他人身上夺取。
可惜，我给他的柔弱全是假象。
顾庭安睡着后，我在冰水中将皮肤洗出血痕，仍觉得无比恶心，我想起师父说过的话：“真正的玉匠有傲骨烈魂，怎会对人献媚？”
可是师父啊，请你原谅我，我只能做身批柔光而无害的玉石，才能让顾庭安付出血的代价！
2.
我没有骗顾庭安，我的确是玉石矿上的孤儿。
十四岁，为了活命我束发伪装混迹在矿奴之中。
矿主想除掉我这个碍眼没力气的小崽子，无端将挖玉石的美差交给我。
可谁知进洞不久周围地动山摇，山体崩裂，我拼命爬出矿洞，还是被滚落的山石砸得头破血流。
几人将我丢进尸坑，矿主恶狠狠啐了一口：“贱命一条，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等着野狗吃吧！”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恍惚间，却瞥见一袭白衣。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方澜。
在矿上，我从未见过如此纤尘不染的人，以为是白无常来接我下地府。
可他清冷的声音唤醒我最后的意识：“玉石和这个矿奴，送到铺子里，矿主开价就好。”
我被方澜救活了，可惜我醒来后脑袋被砸出问题成了傻子。
我每日流着口水守在方澜身边，看着他开玉掏堂、雕花打钻。他的手法和力度早就在日复一日中刻在我脑子里。
即便我什么都不会，只知嘿嘿傻笑，方澜却从未嫌弃，反而收我为徒。
“做玉匠，要有看清本质的眼力。挑玉石如此，识人亦是。”这是他同我说过最多的话。
他说在尸坑里我死都抱着的玉石是块上乘好料，我比他更有天赋。
他坚信自己的眼力，数年如一日教授我浑身所学。
还将我养得日渐丰腴，出落成标志的姑娘。
可我依然痴傻，但琢玉的手艺却有长进。
日子就这样过去，师父的名气在玉城越来越大，彼时顾庭安称帝，传召他打造玉如意赠予谢允儿。若贵妃满意，将会得到丰厚奖赏。
那日师父照旧为我梳头，言语中带着欣喜：“今何，师父若得了恩赏，不要一金一银，只求贵妃能请御医将你治好。”
我傻呵呵地靠在他身上撒娇：“嘿嘿，师父好，我也好。”
当时的我不知世道，不懂人情，只希望他永远在我身边。
后来，我想那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识人不清，他竟相信残暴新君会善待平民。
他是玉城最好的玉匠又如何，在顾庭安的眼中也是贱命一条罢了。
3.
为了制成玉如意，师父不眠不休。
他说已经没什么可教我的了，只剩最后一条：琢玉的最高境界是意养，玉有灵性，在其中注入人的意念，玉石便有了魂灵。
那是我见过的他制成的最好玉器，纯洁无瑕，温润琼光。
进宫前他笃定自己能讨到赏。
师父并没有食言。
在宴会厅掀开玉如意的布遮时，在场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就连见惯了好东西的贵妃也不禁被它吸引，命师父呈上前去。
谢允儿伸出玉指拿起如意，轻抚片刻后小心放下，目光转而流连在我师父那双纤长平润的手上。
“不愧是最好的玉匠，连手都生得这样好看。”她故意触到师父的手背，语调轻佻。
师父不为所动，欠身问道：“贵妃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得紧。如此巧手灵心有谁会不喜呢？”她意有所指，全然不顾在一旁的顾庭安脸色难看。
“既如此草民斗胆求一恩赏。”
“说吧，想要什么？”
“草民求……”
师父的话被顾庭安打断，他怒目拍案：“琢玉之人，要淡泊克己，你犯了大忌。把他连同那晦气的如意给我丢进箭场！”
谢允儿无奈地翻着白眼，看着顾庭安醋意滔天颇为无奈。
可偏是她那高傲模样最吸引顾庭安，他带着谢允儿来到箭场，在身后环抱她拉弓引箭：“允儿，你不是说宫中无聊，今日朕陪你射个痛快。”
箭矢倏然而至，师父无处可躲，他抱着玉如意跪倒在箭场中。
师父素来内敛体面，连哀嚎都不曾，只几声闷哼，就重重倒下去，连同那玉如意也摔在血泊里。
箭雨继续射向他，谢允儿瞧着场内犹如死刺猬不再动弹的师父，任性将弓箭丢给顾庭安：“无聊。”
“你能不能别像个醋坛子似的，我们不是说好了，这贵妃之位我也只是做着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