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土地颗粒无收,走投无路的我妈,找了邻村的四姨婆,眼中含泪地看着四姨婆带我坐上驴车越走越远。
我被卖了,换了200块钱。
1、
离开村子的那日,天灰蒙蒙的。
我妈刚开始还能克制,后来嚎啕大哭光着一只脚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追了上来。
将手里拿着的200块钱还到四姨婆的手中,然后整个人跪了下去,嘴里说着不卖了,大不了一家人守在一起等死。
四姨婆为难的看了看我妈,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正准备把钱收回去,我伸出小手紧紧拽住四姨婆的袖角,摇了摇头。
然后我仰起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对着我妈跪了下去。
“妈,我愿意的,没有这200块钱,你和弟弟妹妹都得死,就像爸一样,我是大姐,这是我应该做的,您照顾好自己。”
说罢磕了三个响头,坐在车上,让四姨婆赶紧走。
一路上我都没有再回头,我怕我忍不住跑回去。
其实我们家是勉强可以生存的,只是8岁那年,买种子回村路上的我爸,因为救人跌落山崖,撒手西去,只留下一屋子男女老小。
爷奶一共三个孩子,我爸是老大,没了。二叔和三叔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光棍,每天就是在村头吹牛摇骰子,眼瞅着二十大几还没娶妻。
人总得生活,眼看着卖掉两亩旱田的钱家中已所剩无几。
正好又赶上大旱,田里颗粒无收,再不想办法一家人只能坐着等死。
因此,全家里最“没用”的我,只能被卖了。
驴车走了好几天,四姨婆提前准备了水和几个杂粮窝头,就着风沙我一口一口一口咽下,有的吃就不错了。
和我一同被卖的还有三个小姑娘,年龄和我差不多大。
有了同龄人的陪伴,路程似乎走得快了一些,一路上叽叽喳喳,就像村里的鸟儿一样。
到了地方后,四姨婆先带走两个长得最好看的小姑娘。
最后才是我,我被带到了城西的崔家。
崔家住在近效的砖瓦小院,红砖青砖,十分漂亮,听说主人家以前被我爸救过,所以借着这份恩情求着上了门。
我被分到了灶房,每天只负责摘菜洗碗,打扫院子。
比起以前在家干的活儿,要轻省不少,那时的我竟觉得这是难得的好日子。
崔家只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姑娘。
大少爷叫崔宝胜,二少爷叫崔宝平,三小姐叫崔宝如。
崔家对我算不上热络,但也并不苛待,每个月还给我1块钱的工资,来到崔家的第一年我胖了二斤。
平日里吃饭睡觉都在崔家,所以来到这儿的第一年我攒了10块钱,总想着以后有机会让人捎回家里。
也不知我妈和弟弟妹妹他们过得好不好,不过今年收成不错,再加上手里的那二百块钱,总该能过下去。
不知从哪听说我是定给崔宝胜的童养媳,6岁的宝平只要在家就会带着宝如使劲捉弄我。
起初还好,捉虫子扮鬼脸把土放进我洗干净的菜里,然后笑呵呵的看着我被厨房的婆婆揪住耳朵破口大骂。
一边看着,他们还会一边拍手叫好。
10岁那年,不知是谁出的主意,睡梦中的我感到被窝里有冰凉粘腻的东西划过我的皮肤。
我打开灯一开,竟然是一条吐着舌头发出嘶嘶声的绿蛇。
我头皮发麻的“啊”的一声大叫起来,然后只穿着单薄的背心秋裤光脚跑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是离得最远的崔宝胜,看着我披头散发赤脚的模样,素来一副学究做派的他皱起了眉。
我搓着双臂将脚趾往后收了收,小声说道:
“屋里,屋里有蛇。”
只见他随手挽起袖子,拿起墙角放着的铁锹,径直向屋内走了进去。
不到片刻只见他双手举着的铁锹里放着一条三丈长的绿蛇,然后留下一句可以回去睡觉的话便走了。
回到屋里我看着那张木头搭起来的单人床,心有余悸。
然后穿着鞋子就在屋里放着的长板凳上对付了一夜,临睡之前想起了崔宝胜的那双眼。
崔家叔婶长得就不差,生出的孩子自然也好看。
只不过崔宝胜是所有人里边长得最好看的。他身形高挑,比我只大了一岁我却只能堪堪够到他的肩膀。
头发乌黑,薄薄的红唇,还长着一双桃花眼,眉角还有一个不明显的小黑痣。
幸好平日里他一直端素着一张脸,不然一笑开,得有多漂亮。
昏昏沉沉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崔宝胜掐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为什么要来崔家。
吓得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睡着。
第二日早起,崔婶便把我叫到了厅房,安慰了我几句,然后说宝平宝如年纪还小,不要跟他们计较。
然后给了我5块钱,说是要带我回村子里照顾崔家太婆。
崔家祖上是地主,为了不被牵连,所以崔叔结婚以后就带着崔婶进城谋生。
一辈子生活在村里的崔奶奶舍不得丢下村里的老房子,拒绝进城自己一个人在村里生活。
我知道崔婶打心底看不起我,若不是因为欠我家一条命,她根本不会同我说这么多话。
不过去乡下村里照顾年龄大了的崔奶奶,我是极愿意的。
城里再好,都不是适合我呆的地方,我就是一株野草,只适合在贫瘠的土地上肆意生长。
走到半路只能换乘驴车,颠簸的黄土地惹的崔婶一路眉头紧锁,十分不悦。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进入了平头镇杏花村。崔婶把我丢在老屋的门口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好好照顾老太太。
崔家老房子的墙是用石头筑的,整齐坚实,大门是黑色的木门,上边有两个拉环,我走上前去,轻扣几下。
开门的是身量不高的崔奶奶,满头引发平整光滑的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根木簪扎着。身穿灰色的大襟褂子,同色的裤腿紧扎,一双小脚穿着黑色布鞋。
“小姑娘,你找谁?”
“崔奶奶好,我叫顾青禾,是崔婶让我过来照顾您的。”
“不用不用,从哪儿来的你赶紧回哪里去,老太太我有手有脚,犯不着她假好心。”
说罢将门嘭地一声关上,不再理会。
我背着身后小小的包袱,无处可去。只能蹲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惹得路过村民一个个看了过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摇头,这崔老太心真狠,怪不得和儿子儿媳离心,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狠心关在门外。
立秋的天气已有几分寒意,傍晚时分袅袅升起的炊烟一再提醒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离家时只有八岁,我根本不记得回家的路。
我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了下去,渴望着汲取一丝温暖。
半睡半醒之间,闻到了一股饭香,我抬起头一看。
崔奶奶端着一碗蒜苗炒腊肉的小米饭站在我跟前,凶巴巴地对我说了一句,进家吃吧。
崔奶奶是个好人,嘴硬心软。
她的那双三寸金莲走的很慢,我跟在她身后,慢慢挪动着脚步。
院子里是方正的农家小院,正北三间房,东南各一间,整个院子收拾的干净整洁,柴禾齐整的堆放在旱厕的那处墙角旁。
我去灶房洗了洗手,然后端起那碗小米饭,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很香很香,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小米饭。
吃完饭我觉的收拾了碗筷,然后把灶房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崔奶奶没有说话,只不过转身的时候嘴角上扬。
“奶奶,晚上我睡哪里?”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我端着一盆刚热好的洗脚水去了北屋,崔奶奶放下手中的帕子,指了指正中央的炕。
“怎么,嫌弃我是个老太太,不愿意跟我一块儿住?”
“怎么会,您是一个好人,我高兴还来不及。”
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准备给她洗脚。
崔奶奶不知怎的突然起身,一脚踢翻了洗脚盆,起身上床。
“我不知道你在城里是怎么伺候他们一家子的,在我这里你只需要把灶房的活儿干了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哦,好。”
被这一幕惊呆的我呐呐应声,然后将盆拿了出去,把地上的水收拾干净,然后自己在灶房简单洗漱了一下,回到北屋爬上另一侧的炕角,关了灯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