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来便是姐姐替换的容器。
是妈妈争宠的工具。
后来我死在手术台上,从来没把我放心上的妈妈却疯了。
竟然想随我而去。
可迟来的母爱比草贱,我已经不稀罕了。
我死了,死在给姐姐换骨髓的手术台上。
私人诊所的手术灯刚刚关下,我爸妈和那个女人立马冲到姐姐的病床旁。
对着还没醒来的姐姐关切地左看右看。
捏捏手捏捏脚,生怕姐姐有什么后遗症。
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旁边已经盖上白布的另一张病床。
医生脸色煞白,闪烁其词:
「梁先生,你的另一个女儿现在情况有些不妙…」
我爸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妈也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
只顾着紧贴着我爸展示她的温柔大度。
「阿聪,要不我现在回去给小艺熬些汤…」
那个女人,哦不。
应该说是我爸的原配妻子,容姨,一把推开我妈,厌恶道:
「你给我离远点。要不是为了小艺能换骨髓,阿聪也不会让你生下孩子。」
我妈讪讪地留在原地,不住地搓着手说:
「是呀,小夏是应该要感谢她姐姐,她的命都是她姐姐给的。」
说完她小碎步地跟上去,
「小艺喜欢山药排骨汤是不是,我保证能找到市场上最好吃的山药……」
他们全程,一如既往地,都没有给旁边的我一个眼神。
医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恼怒地拍打着我那已经苍白但还尚有余温的脸。
「都怪这贱人,幸好她爸妈都不在意,不然我差点中断职业生涯了。」
停顿了片刻,他眼睛亮了起来。
没人在意的身体,那么去做一些不合法的买卖最合适不过了。
就这样,我静静地看着他把我的身体往反方向推去。
是的,我一直漂浮在空中。
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为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而牵动。
就像以往每一次那样。
包括我的亲生妈妈。
我妈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恋爱脑,自虐式地陷在我爸这个泥潭里。
说来好笑,她这么讨好我姐姐的缘故。
无非是,没有我姐姐,她就不会和我爸爸相遇。
我爸和他的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佳偶天成,恩爱不移。
姐姐生下来就是便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
唯一不幸的是,在姐姐三岁的时候,她感染了急性白血病。
需要进行骨髓移植治疗,以控制病情。
而提供骨髓的人,常常是有亲属关系或者配型比较好的。
而我爸,在和原配妻子商量之后,把目光瞄准了刚出校园的我妈。
多好笑啊。
他舍不得折腾他爱妻,却要把这份苦波及毫不相干的路人。
我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姐姐检测骨髓是否匹配。
新生的婴儿身上青青紫紫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眼睛还没能看得这个世界。
在我爸朋友的私人诊所里,首先迎接她的,是一支又粗又长的针筒。
在婴儿的额头上、臀部抽血,一次又一次。
疼痛,是这个世界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结果出来后,我爸得知我和姐姐配型成功。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从此对我妈若即若离。
而我妈,就像被美味的饵吸引的鱼,一次又一次地上钩,甚至怨恨于我。
是呀,如果不是我的出生,她现在肯定还存在于我爸给她勾画的虚假未来中。
不被爱的孩子最是敏感。
我从小就懂得讨好我妈妈。
给她斟茶倒水,给她洗脚按摩,在自己家里小心翼翼。
哪怕是这样讨好,我妈得不到我爸的关注时,还是会对我动辄打骂。
「都怪你没有梁艺优秀,不能留住你爸。」
小小年纪的我什么也不懂,只能蜷缩在角落。
因为这样可以减轻一点痛感。
从回忆中醒来,我发现我的灵魂已经随着我妈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看着我妈在厨房里削掉山药皮,把排骨焯水,清洗药材,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领居家雪姨敲门进来,
「阿良,我给你送来了水煮花生,小夏爱吃。」
听到我的名字,我妈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才意识到。
手术出来后她一直忙着关心别人,一眼也没有分给她亲生女儿。
很快,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雪姨絮絮叨叨:
「小夏真的很是乖巧懂事,她还跟我说三天后是你生日,给你准备了惊喜呢。」
我妈冷哼一声:
「这些没用的玩意她最会了,她要是真的孝顺,怎么不帮我留住她爸?」
知道说多无益,雪姨却还在继续:
「你不能这么说,大人的事,小孩子怎么好掺合?」
我妈把勺子往池里一丢,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声。
「你看看小艺,把她爸的心拉拢得多紧。
「我真的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这么没用的孩子。」
说完这些话,她转过身盯着眼前煮得咕噜咕噜的山药排骨汤,认真地把上面煮出来的肉沫撇掉。
漂浮在半空中的我再次拍打着自己的小手。
「都怪你都怪你,没帮妈妈留住爸爸。」
做完这些,我羡慕地看了一眼锅里的汤。
姐姐好幸运啊,可以让妈妈这么费心给她做饭。
不像我,这么不懂事。
所以我妈才常常给我吃泡面或者自热米饭。
就这样,我看着我妈小心地把山药排骨汤盛在保温盒里包装好。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
回房间把我最喜欢的小叮当玩偶带上。
我妈妈,这是准备去医院看我吗?
想到这,我心里开始冒出美滋滋的小泡泡。
一直隐隐作痛的感觉稍稍好转了些许。
我看着我妈妈坐上计程车,到达医院,坐电梯上楼,一步步往我原来的病房走去。
我沉浸在妈妈终于关心我的高兴里,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妈妈,你走错啦。
「我不在这,我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
她什么也听不见,揉了揉耳朵。
话音还没落,我妈转入我的原病房。
很快地扯起讨好的笑。
「阿聪,小艺,你们看看我带了什么过来?」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从融洽转到凝滞,我妈却浑然不觉。
自顾自地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前,温柔地把汤盛出来晾着。
接着,手里拿着我的小叮当玩偶,弯着腰对姐姐笑着。
「小艺你看,这是你妹妹最爱的小叮当猫。
「阿姨送给你,保佑你快快好起来。」
容姨冷眼看着我妈把玩偶硬塞在姐姐床前,看着姐姐把玩偶丢到地上,微微扯起嘴角。
姐姐虚弱地说:
「阿姨,这玩偶好脏啊,我不喜欢。」
我妈讨好的笑容立刻凝在嘴边,怯怯地看了一眼我爸。
我爸还没吭声,她已经快速过去把玩偶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确实脏,就你妹当宝贝似的,整天抱着才肯入睡。」
我缓慢地张开嘴巴,却又缓缓闭上。
可是妈妈,那是你送给我唯一的礼物啊。
你明明知道我只有抱着它才能入睡,那你为何要拿过来献宝?
却又眼睁睁看着,它被别人当作垃圾,不屑一顾地丢掉呢?
我妈在姐姐床前忙着勺汤、喂汤、擦拭溢出来的汤水。
姐姐却在吃得差不多了,用力推开我妈伸过来的勺子。
「不用了。」
丝毫不在意烫到我妈。
我妈抽了一口气,默默地把手抽回来。
继续讨好地笑:「没事,饱了就好。」
原来,我妈妈可以这么温柔啊。
眼泪渐渐在我眼中蓄满,心里好像被棘刺围住。
一抽一抽地痛。
还在六七岁的时候,我已经要站在小板凳上,挥舞着小手做饭了。
与姐姐不同的是,我辛辛苦苦做好的饭菜是双手捧到妈妈面前。
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夸我两句;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便毫不留情地把滚烫的饭菜倒在桌子上。
甚至是,我的身上。
她指着我鼻子骂道:
「都怪你没用,留不住你爸,我生你有什么用?」
从回忆中醒来,我妈正在看着山药排骨汤发呆。
我爸好像看出她的心思,哼道:
「你要是想拿去给你的女儿,就送过去,不要在这碍手碍脚的。」
我妈像被烫到般收回目光,连连摇头。
「没有,当然是小艺更重要。
「那贱种,随便给点水都能活。」
确实,我稍稍懂事以来,基本都是我照顾家里。
我妈基本没怎么费心,可不是给点水就能活么?
就这样,我傻愣愣地看着三个大人围着姐姐转了一下午。
直到傍晚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