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子里有名的丑人,更是人人嫌弃的傻子。
本以为我是生来如此,可有一天我发现,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我的身体。
我,不是我。
休婆是在一条溪流边救起的我。
当时正值夜幕,她刚从山里回来,听到有野狗在叫唤。她觉得不对劲,就顺着声音走去。
她看到有个人躺在水里,一动不动的,还以为是具尸体。走近一瞧,发现还有气,就把人给弄了回来。
这个人就是我。
她是个神婆,足足忙活了七天七夜,才把我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我虽是救活了,可记忆全无,自己姓甚名谁,爹妈叫什么,家住哪里,全然不清楚。就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也不大行,跟个傻子似的。
基于这样的情况,休婆只能收留我。其实是我厚着脸皮,赖在她家不走。
她是个面冷心热的,说话刻薄,但对我不错。不过有一点不好的是,她从来不让我照镜子。
至于原因,她没说,总之就是不许。
我从醒来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
所以今晚不管怎样,我都得看看自己的模样才行。
等到休婆睡熟了,我便蹑手蹑脚爬下床,拿上手电筒,偷偷摸摸出去,躲在墙角下,从土砖里掏出半块残镜。
休婆家里是没有镜子的,这块残镜是我从路上捡来的,当时休婆就走在前面,怕她发现,我悄悄给藏在身上。
我整日跟着休婆,几乎没时间独处,唯一自由的时间便是等休婆入睡后。
此刻我十分激动,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残镜。
当清清楚楚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后,我原本期待的心情瞬间消淡,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不!这不是我,一定不是我!”我惊恐地把残镜扔得远远的,蜷缩成一团,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副瘆人的面孔——
青黑的面色,死鱼眼,一粒粒的麻子,如同蚯蚓般的疤痕,还有额头上拇指盖大小的黑痣,头发枯黄凌乱。
我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呢?这比恶鬼还要可怕三分。
“都说不让你照镜子,你还非得照,这下好了,把自己吓到了吧?”休婆走来说。
“婆婆……”我委屈地哭了起来。
她把我搂在怀里,轻抚着我的头发,无奈叹息,像是能体会到我此刻的绝望。“别哭,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脱下鞋子,拿过手电筒,照在她的右脚上——脚上光溜溜的,没有脚趾头,而且脚是向内侧长的。
怪不得见她平日里走路一瘸一拐的,我还以为是跛脚,没想竟畸形到这个地步。
这一刻,我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幸了。
我看着她,眼睛忽闪忽闪的。
尽管她没有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但我没那么难受了。
明明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休婆还是每日去山里采药,然后晚上守在盏晦暗的油灯旁,不知疲倦地捣药,连喘气的功夫也没有。
我劝她多休息,她反倒还把我给骂了一顿。
我不服气,夺过她手里的药杵,“婆婆,我不是都好了吗,你干嘛还要弄这些药啊?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这些药不是给你的。”
“那是给谁的?”
她梗住,没有回答,而是用那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别管。”来搪塞我,说完又继续低头捣药。
我实在心疼她,便主动揽过捣药的活。
偏生我手脚不利索,才捣了会,“哐当”一声,药罐碎了一地,辛苦采来的草药全弄脏了。
我无措地站在原地,这样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昨天洗碗,把五个碗洗成三个;前天端菜,菜还没出厨房就掉地上。
这些日常简单的小事,小孩子都能轻易做好,而我却是连做到都不能。
起初,我凡事不会,休婆便耐着性子教我。
然而无论我怎样努力去学,始终学不会。
许是我生来愚笨,又许是伤得太重,导致我身体十分麻木,举止笨拙,四肢像是刚装在身上不久一样,难以控制。
偏偏我又没傻透,我的思维想法是和常人一样的,也懂得如何去思考,休婆还夸我聪明。
总体来说,我的身体和灵魂像是分开的,互不相干,各管各的。
看着这一地的狼藉,休婆并没有责骂我,反倒还一边收拾一边安慰我。
每每我犯错,她第一时间不是来骂我,而是颇为愧疚地来安抚我,生怕我会难过。
原本我还打算等病好后去找家人,可转念想想,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找我。
我又生得这副模样,被救时还穿着一身破烂衣裳,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亲人的。
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她身边吧,起码能有个窝。
“婆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我听别人说,你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可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听到这话,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并不敢直视我,眼神飘忽不定的,“你既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得负责到底。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但凡我救回来的是只野狗野鸡,我也照样负责到底。”
“孟夕,孟夕……”
睡梦之中,我隐约听到有个呼喊声传来,声音急切,仿佛在哪听过。
呼喊声越来越大,“孟夕!”
这一声,直接把我给惊醒。
我猛地坐起身,茫然地看向窗外,这个声音太真实了。一时间,我有些分不清这声音是在梦中出现的,还是此刻真的有人在外面喊叫。
休婆觉轻,她见我醒着,以为我是做噩梦了。
我怔怔地摇头,“婆婆,我听到外面有声音。”
“哪有声音,是你听错了吧?”
我躺下后,耳边的呼喊声依旧传来,若远若近,若真若假。
孟夕,我默念着这个名字,还怪好听的,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转眼到了第二天,有个拎了许多东西的妇人上门来,妇人称作冯妈,休婆热络地接待了她。
我先前还困惑着休婆并没有什么收入,也不种地,家里却有吃不完的肉粮,如今看来是这个冯妈的功劳。
冯妈乍看到我,吓了一跳,问休婆:“她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
休婆眼中闪过丝慌张,“是我捡回来的一个孤儿。阿令,你先出去玩吧。”
我便转身出去,想着她们到底有什么事,为何还要特意支开我?
我住在休婆家那么久,从没听她说起过谁,还以为她和我一样,都是无亲无故的。可从今天来看,她和那冯妈分明是认识已久的。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便回去。
刚一到家,就看到休婆把辛苦研制好的药丸交给那冯妈,还叮嘱着什么。
冯妈瞥了我一眼后,就匆匆离开。
“婆婆,那人是生病了吗?”我好奇地问。
“这不是你该问的,快去煮饭吧。”
我气呼呼地进去厨房,寻思着那冯妈看着不像是有病的啊。再说了,谁人生病会请神婆制药?
接下来的日子,休婆仍是日复一日地采药捣药,可谓呕心沥血。
只是这样的过度劳累,使得休婆没过多久,便病倒了,还病得很严重,连床也下不了。
即使如此,她还强撑着交代说:“阿令,婆婆太累了,做不动了,往后这家里的大小事就交给你了,包括去山里采药的事,你能做到吗?”
我连连点头,就是做不到也得做到。
为了采到那些稀罕的草药,我冒着烈日在山林里待了一天。
到傍晚回去时,路过当初我昏迷的那条小溪,我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连人带草药,全扑在溪流里了。
我还没来得及捞,草药就已经顺着水流飘远,我给活活急哭了。
一想到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我是越哭越伤心,也是没脸回去了,索性坐在溪流发泄。
因着我哭得太投入了,连身边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个人也不知道。
我哭得差不多了,才留意到旁边也有人在掩面大哭,哭得稀里哗啦的。
“你哭什么?”我问,对方是个年轻男子。
“那你又哭什么?”他说。
“我哭自己没用,什么事也做不成。”
“我也一样。”
他抹完眼泪看向我,当我们对视上的瞬间,他愣住了,随即连连后退,指着我,惊恐地大叫起来,“啊!鬼啊……”
我立即意识到他这是被我的模样给吓到了,赶紧埋下头去,这太丢人了,想起身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