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恩然,我好疼。”
说完,我再也支撑不住,往后重重一栽。
身上的玉环,碎成两半。
此时桃花灼灼,夕阳西下,像极了初遇那年。
我在乡下的第一天,便摊上大事。
割猪草的路上,脚一滑,径直飞了出去。
更糟的是,我看见有人走近,飞出的镰刀正向他砸去。
不顾身带血迹,我向流血昏迷的老汉走去。
忽听啧的一声。
只见纪恩然乜眼抱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下我更为惊慌,一个不小心,血渍弄到老汉身上。
他本来流血不止的伤口,渐渐凝止。
而我却没有细想。
我退后几步,想给自己整理伤口。
「这是,想跑?」
纪恩然向我逼近,面上似笑非笑。
他打量我伤口,倏地伸手一抹,再将血迹涂抹到老汉患处。
我看他面色好看许多,只是说话仍很恶劣。
「杀人不管,可非善举。」
我争辩道:「我没杀人!」
见我气恼,纪恩然眼中笑意更盛。
我才知他是故意的。
「那你打算……怎么管呢?」
我闻言一噎。
作为发落到乡下的庶女灾星,我确实没有银子。
似乎知道我的为难,纪恩然嗤的一笑。
他点燃火折,炊烟升起。
「喂,你在做什么?」
没等我开口,几个侍从模样者,将老汉抬起。
「他们是你的人?」我惊得目瞪口呆。
纪恩然没答话,他勾起我的下颌。
「记住,你欠了我一份人情。」
这日的事,多亏纪恩然替我解围。
他让人将老汉抬到医馆,还替我赔钱。
纪恩然这人虽恶劣,但对我很好。
我们渐渐成了朋友,他经常过来找我。
一次我被土灶熏黑了脸,咳嗽不止。
他看在眼里,不知与村长说了什么。
很快,我被一抬小轿接出村庄。
隐形人一般的我,一下子有了前呼后拥的奴婢。
住在他的别院,我生出一种虚妄感,浑身不自在。
别院的桃林中,我和纪恩然说了想回去的念头。
他未置可否,只幽幽望着我:
「在这里,你是觉得哪不好?」
我默然不语。
纪恩然对我是极好的,未免我无聊,他还请人教我吹箫。
我从见识狭隘的庶女,逐渐成长为色艺双娴的少女。
「没觉得哪不好,只是……」
我还没说完,就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怎么,嫌我严格,不想学吹箫了?」
我瞠目,纪恩然以为自己猜对,他失笑。
「若是为了这个,我可是不许你走的。让我看看你如今吹箫的水平。」
箫声若潺潺流水,和着粉霞一般的桃瓣,我一曲终了。
不见纪恩然回应,我向他望去。
他执笔作画,夕阳为我们二人,披上绝美的霓裳。
「你怎么偷偷画我?」
「这你就说错了,我分明光明正大。」
纪恩然面不改色。
我懒得与他争辩:「短短一会功夫,怎么画了这么多?」
「自是早就开始画了。」
纪恩然小心地收起卷轴,放在匣中。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作画,那之前呢?
纪恩然明白我的未竟之意,道:「不需要你真人来参考作画。」
他向我走来,拈起我头上的花瓣,交至我掌心。
「因为……都在心里了。」
我心念一动,他眸中倒映着我的影子,清楚地表露无疑。
我却不知,他是否是那个意思。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长久地静默。
倒是纪恩然淡淡转移了话题。
「你的吹箫水平大有进步,所以你为何要离去呢?」
「我也没说,是因为这个原因。」
「哦,」他摸摸鼻子,难得有点尴尬。
「那你离开,是因为嫌弃我吗?」
他顽劣的笑意,早就收敛。
不知为何,甚至还听出几分受伤的意味。
「不是嫌弃你,也不是嫌弃住所。」
我赶忙道。
只不过,我是五品官员的庶女,嫡母的居所也不及这里尊贵。
我鼓起勇气看着他:「只是我高攀不起。」
听到这话,他蹙眉:「你知道我的身份?」
纪恩然的身份,我没问过,但想也知道并非凡人。
他的衣着打扮、吃穿用度,像京中贵人。
我老老实实把心中所想,说与他听。
没想到,他默了很久。
「不过是富贵闲人罢了。」
我竟听出一丝感伤,登时不解。
「有钱有闲还不够吗?」
「盈盈,你不懂。」他唤起我小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何意趣?」
「你是遇到难事了?」
平时他很少提及自身,此刻反常,我忍不住多问一句。
「无事,」
纪恩然像是想起什么,缓缓靠近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便一切都好。」
他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我一时红了脸,却没有躲。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纪恩然的眼中,流露出深意。
我以为,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很久后我才发现,我并不知道。
纪恩然自嘲为富贵闲人,我以为他是商贾大户的公子。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我才知道自己想的有多离谱。
那是我与纪恩然约定赏花的日子。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为了这一日,我准备了足足十天。
可临行前,他却说他来不了。
那时,我正将食盒装进袋中。
「盈盈,抱歉,我有事。」
听了这话,我停下手头动作。
食盒须臾凉得飞快。
「无妨……你去忙吧,不必管我。」
我心冻得狠了,舌头倒灵活。
见我如此懂事,他眼中歉疚越甚。
「真是对不住,姑母和表妹突然要来,我也是……迫不得已。」
「都说了不必道歉!」
我突然打断他。
不知为何,听到表妹二字,我有些烦躁。
见纪恩然愣怔,我有些赧然,不觉柔和了口气。
「你快去见姑母和表妹吧,别教人久等。」
纪恩然眸光复杂,似想到什么,感慨道。
「还是盈盈最善解人意。」
我是不是最善解人意的,这我还真不知道。
可眼下,我是真生气了。
望着关闭的城门,我深吸一口气。
我本想去城外赏花,结果城门被封了,只在城角折了些桃花。
听说城门已经关了几天,纪恩然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谁让我白跑一趟,腹诽一番他,也是难免。
城门之所以关闭,是因为长公主和嘉乐翁主莅临。
真是好大的阵仗。
等等!
纪恩然说的姑母和表妹,莫非是……长公主母女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回想起纪恩然的品貌气度,我越来越觉得有理。
实在忍不住,我壮起胆子,打探了一下。
「恪王及世子谪居云城,你竟不知?」
守门人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女皇临政后,废太子为恪王,我是晓得的。
可恪王一家谪居在此,我却是才知道。
再结合世子的年岁,我更笃定,纪恩然就是恪王世子。
很少生气的我,心头冒火。
「这还管自己叫富贵闲人?」
明明是今上亲孙、皇亲贵胄,比我见到最大的官还大哩。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我是生气,但原因并非纪恩然的欺瞒。
其实他瞒着我是对的,毕竟我是这么的容易自卑。
现在知晓了他的身份,我决意远离。
「到此为止吧。」我喃喃道。
「小姑娘,你在说什么?」见我自言自语,守门人问道。
「没事的老伯,总之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打算举步离开。
「别往西走啊。」
我听到老伯模糊不清的声音:「那里,几位殿下在竹园设宴……」
很遗憾,我没听到老伯的话,也失去了避开纪恩然的机会。
「恩然哥哥,你方才怎么一颗枣都不吃?」
嘉乐翁主的声音脆若银铃。
「对表妹身体有益的食物,我又怎能夺人所好?」
纪恩然声音清浅。
骤然听到他的声音,我愣了愣。
印象里,他不曾这般温和待我。
「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
说话的声音像是长公主。
「这么多枣,嘉乐一人也吃不完。」
「娘,这不是吃不吃得完的事。」
嘉乐声音娇媚:「不过是恩然哥哥事事都以我为先罢了。」
嘉乐的笑声很有辨识度。
竹园里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他们一句句话语,形成一簇簇丝线。
让我心中一团乱麻。
而我只想远离他们。
「娘,你瞧那里有个卖花女!」
可真不巧,我还没走远,他们已经出来了。
嘉乐翁主用手指着我。
「嘉乐,不得大呼小叫。」
长公主警告地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