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乡野村夫,母亲是绝世美人,生下我后不久她便被皇帝纳入宫中。
十八岁那年我跋涉千里去京城找她,她不认我,甚至默许下人羞辱我。
从那时起,我便渴望权利。
用美色上位为我所不耻,我要凭借自己的才干向上爬,用最干净的手段走最绝情的孤途。
但我没想到,这个过程中,竟然觅得一颗真心。
他是那样尊贵冷淡的男子,却总是求我垂怜,盼望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能更长久一点。
我叫叶嘉桃,出生在荆州江陵县的一个小村庄。
我名字中的“桃”并非“桃之夭夭”的桃,而是“桃李丰硕”的桃。
爹爹希望果园和农田一样大丰收,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扑在土地上,莳弄庄稼和瓜果。
我的母亲也出身乡野,她美貌绝伦,因美貌而自命不凡。
我出生后没多久的春季,她带走所有首饰,走入灼灼其华的桃花林,再也没有回来。
她投靠了南方的富商,那富商带她进京,做侍奉王子皇孙的舞女。
一次宴会上,皇帝见到她,惊为天人,当即把她带入宫中。
皇帝有十多个儿子,但只有三四个早夭的女儿,他一直想要一个小公主。
我母亲入宫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健康可爱的女儿。
皇上龙颜大悦,加封她为贵妃,封他们的女儿为宜芳公主。
母亲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而我在偏僻乡村陪爹爹种地。
村里的人都说我是没娘的孩子。
但我不觉得有多难过,因为我的爹爹是天下最好的爹爹。
他独自抚养我长大,教我识字、念书。
爹爹绝不是穷乡僻壤里大字不识的农夫,他很擅长种地,甚至自己独创了一门学问。
十年前他在闽南发现占城稻,这种稻株不仅穗子大,颗粒饱满,而且成熟时间短。
他将占城稻引进江陵这座中原小县城里,占城稻却水土不服。
从此爹爹开始研究占城稻和荆州稻杂交培养的新品种。
水稻杂交是很高深的学问,爹爹为之奉献了半生,他白天顶着烈日在天地间劳作试验,夜晚废寝忘食地写笔记。
他打听到浙江布政使很重视农业,便将自己整理的笔记托人寄去。
村里人都嘲笑爹爹异想天开,只有我知道他为了培育高产水稻花费了多少心血。
我十八岁那年他一病不起,我四处求医,但苦于家贫,无钱给爹爹治病。
乡邻们很少有谁愿意借钱,我一怒之下,动身北上去找母亲。
她是宫中娘娘,坐拥无数金银珠宝,拔根汗毛比普通百姓的大腿粗。
我风尘仆仆地赶路,只用半个月到达京城,却等了一个多月才见到母亲。
她召我进紫禁城,高高在上地打量我,嗤笑道:「这孩子,长得跟她爹一样丑。」
殿内的嬷嬷宫女都哄笑出声。
我感觉难以置信,母亲竟然这样对我,她的话像一枚刺深深扎到我心里。
她的宫殿极尽奢华,鎏金龙柱,珐琅油彩,琉璃碧瓦,处处彰显刺痛我双目的昂贵。
这是钱和权带来的豪奢,和母亲一样,狠狠羞辱了一贫如洗的我。
我走出大殿,室外阳光刺眼,楼上传来笑声,我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着华丽宫裙的女孩。
她嗑着瓜子,冷冷打量我,忽然抖了抖手帕。
手帕里包裹的瓜子壳碎屑纷纷扬扬落下,落了我满头满身。
宫女笑道:「宜芳公主莫要调皮。」
那女孩置若罔闻,扔了手帕扭身走向金碧辉煌的宫殿。
原来她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宜芳公主朱歆妤。
也是我前半生的劲敌。
我发誓,有朝一日,我必然要爬到高位,俯视所有瞧不起我的人。
在京城一分钱都没要到,我匆匆赶回荆州。
爹爹的病情加重了,赤脚医生说他时日无多。
我忍不住痛哭流涕。
去京城浪费了两个月,还不如一直陪伴在爹爹身边。
爹爹颤着手给我擦泪:「桃子莫哭,爹爹这辈子没白活,你看,就在三天前,我发现我成功了,杂交稻,培育成功了……」
他用双手捧出那枚散发清香的稻穗,里面包裹了沉甸甸的子实。
爹爹眼中燃烧喜悦的火光,他的身体已到了灯枯油尽之际,却精神矍铄。
「桃子,我死之后,你替我推广杂交稻,只要天下田地种满我的稻子,必然亩产翻倍,到时候天下仓廪实,百姓衣食足……」
他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撒手人寰。
我失声痛哭,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形容我的痛苦。
因为贫穷,我失去了爹爹。
最讽刺的是,就在爹爹去世的第二日,浙江首富派出的小厮来到村里。
他说首富在杭州官场听说了爹爹的高产稻,很感兴趣,愿意花重金邀请爹爹去杭州指导农田作业。
可笑,可笑。
我抱着爹爹的牌位又哭又笑,我们需要钱财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现在钱财送上门了,爹爹却已经去了。
所以无权无势者,必然受钱财摆弄。
擦干眼泪后,我开始操办葬礼,并整理爹爹过去的笔记著作。
我跟随小厮前往浙江,浙江首富姓沈,生意遍布大江南北。
商人素来对民间各种动向关注密切,思维十分机敏,沈家看中杂交稻有利可图。
他们将我请到府上,让我见识到江南豪奢。
富贵迷人眼,数不尽的繁花如锦、草木葳蕤,看不完的亭台楼阁、流水湖石,美轮美奂让人心醉。
还有珠帘纱幕,帘幕深深无重数。
一层一层的纱,如一层一层的轻烟。
我如误入莲花深处的游人,迷失在如烟如雾的轻纱中,却骤然撞见一双锐利的凤眸。
这双眼的主人身形高大,光头黑袍,白皙的手臂上缠绕佛珠。
他站在竹林里,我站在帘幕外,都不挪步。
有风拂来,斑斑竹影与溶溶纱雾,制造若隐若现的视野。
我突然感到自惭形遂,因为这做僧人打扮的男子,气质太过高贵。
「弘翊哥!」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从竹林外走来,亲热地挽住僧人的手臂。
我有些震惊,出家人,竟然不拒美色?
那漂亮女孩看到我,厌恶地挑起眉毛:「哪里来的奴才?见到三皇子殿下还不快下跪请安?」
三皇子?这僧人是三皇子?
一时间我心情复杂,既惊讶又羞愤,不知是该跪下还是该转身离开。
眼前这两人模样高贵,神情傲惧,尤其是那女孩,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似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好了,姝之,不要刁难客人。」
来者眉眼含笑,看起来温柔儒雅,他对我笑道:「我是沈家隽之,叶小姐,欢迎你来江南。」
沈隽之,沈家嫡长子。
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如同丝绒之海。
爹爹培养出的杂交稻在杭州的田地间存在细微的水土不服。
杂交稻必须因地制宜,为适应当地的水土、气候不断培育最优良的品种。
我埋头于爹爹传下来的笔记书籍中,并参考杭州各县县志,每天奔波在田野间遴选优良穗株。
七月,我的研究有了突破,我在沈家拨给我的农田基地中培育出了优良稻穗。
沈家人很高兴。
七月初七那天,沈隽之邀请我去参加乞巧。
西湖畔衣香鬓影,年轻男女们并肩流连。
沈姝之揽着三皇子朱弘翊的手臂走在前面。
在沈家待了小半年,我已经大致了解他们家的情况。
沈姝之是沈家嫡女,被众星拱月般地宠爱长大。
有一年她去法喜寺上香时,遇见出家修行的三皇子,对他一见钟情,从此非他不嫁。
三皇子是闻名天下的善人,放弃皇室富贵,青灯古寺伴佛修行。
近几年他似乎参悟了某些佛法,准备重新入世,体验涅槃轮回。
我问沈隽之:「公子的妹妹要跟三皇子殿下订婚吗?」
沈隽之原本眉眼带笑,听到这话竟面容严肃起来:「叶小姐,没有影的事情,烦请你不要乱说。」
我隐约猜到一些,江南首富富可敌国,婚事必然考虑良多。
比如当今天子家,皇子众多,各个能力非凡,恐怕会有九龙夺嫡之祸。
沈家与哪位皇子联姻,就代表支持这个皇子。
在权利场上,站队尤为重要。
沈隽之似是感觉自己说话口吻重了,他温柔地补上一句:「叶小姐,此处人流密集,要不你抓住我的衣袖,我怕跟你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