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取我的心头血去救他的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说我是妖，他便两次把我送上诛妖台。
他拿着诛妖剑指着我，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他浓情蜜意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和闵子修大婚那夜，他说他会永远对我好。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青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再生几个大胖小子，好不好？」
我羞涩地在他怀中点头。
衣裳褪尽后，一个仆妇慌张地敲门，张口喊道:「少主，不好了不好了!吕姑娘怕是熬不过今夜，我们怎么劝她喝药她都不喝，她说想再见您最后一面！」
身上的人停下动作，我能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他的手，竟冒出了丝丝冷汗。
我听说过闵子修有一个体弱多病的青梅竹马，只是从未见过。
吕姑娘是海城富商的女儿，比闵子修大三岁，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
「小时候我不受父亲喜爱，父亲打骂我时，吕姑娘总是护着我。后来她家道中落，家中只剩下她一人，她又身患重病，我理应多照顾她些。」
闵子修是城主的妾室珍姨娘所生，后来珍姨娘红杏出墙跟外地商人跑了，城主一看见闵子修就想起珍姨娘，便对他没了好脸色。
闵子修穿好衣服，跟着仆妇走了，我整理好衣裳后也跟了过去。
「子修，为何穿着喜服来见我？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吗……」床上的人砸了药碗，扯着闵子修的衣袍质问。
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我收回了要迈进屋的那只腿。
这位吕姑娘，和我的本相长得一模一样。
没错，我不是人，我是一只海妖。
海城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影子」在海里，这个「影子」叫做蜃灵，也是人们口中的「海妖」。
蜃灵和陆上的人长相相似，除了蓝色的眼眸和血液，其他地方和陆上的人别无二致。
《北海秘箓》上说，海城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蜃灵，蜃灵可以为凡人续命。
曾经就有人这么做了，所以我们蜃灵在离开海洋时会幻化另一副模样，以免被有心人认出来。
没想到，我竟然是吕姑娘的蜃灵。
熬好的药一碗一碗送进去，闵子修端着碗坐在床边，柔声道:「素素听话，喝药。」
他平时提起她来都是「吕姑娘」「素商姑娘」，许是怜她病重，才唤她的小名。
虽然闵子修待我也是极其温柔的，但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温柔，和对吕素商的温柔是不一样的。
「子修，没用的，我迟早会死。」她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你娶了新妇，从此不必再为我分心。万般皆是命，我认了。只盼我死后你还能记着我，得闲时去我的坟前陪我说说话。」
他摇头:「你救过我的命，我也一定会救你。」
吕素商救过闵子修，而闵子修救过我。
半年前我被捉妖师重伤倒在礁石上，海城三少主闵子修路过救了我，对我悉心照料。
相处间我们互生情愫，很快就在一起了。
我既然嫁给了他，便替他还上恩情。
我走进屋子里:「我在外游历时曾遇见过一位神医，他给过我一味神药，或许能帮上吕姑娘。」
其实没有什么神医，更没有什么神药。
我是吕素商的蜃灵，我天生就能救她。
我的心头血，能保她三年无虞。
匕首泛着寒光，我闭上眼，将刀子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忽而狂风大作，门窗被吹开，一股气打掉我手里的匕首。
睁开眼，只见院子四周现出一道道水墙，正对着我的那堵水墙银光倾泻，一位白衣银发的男子从水中走出来，所踏之地处处流光。
我从来不知道北海中还有法力如此深厚的人。
他的眼睛也是蓝色的，我估摸着是同族中某位隐世高手。
「你是蜃灵，不但嫁给凡人，还要为凡人剜心取血，值得吗？」他戴着一张面具，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浅笑道:「值得。」
在海里的日子枯燥无趣，其他的蜃灵总是嘲笑法灵力低微的我，不愿同我在一块儿，我每天都一个人坐在礁石上看日升月落，我不想一辈子这样。
我遇见了闵子修，这寂寥的一生算是有了光彩。
「你能救一次，能救一辈子吗？蜃灵取三次心头血就会死，你要用你的命换她的命？」
「不是才第一次吗，又不会死，我心里有数。」
我倒没有愚蠢到要用自己的命换吕素商的命，我想过了，我顶多救她两次。
那人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傻」字。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垂眸，声音黯然:「有……」
「那你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吗?」
对方无言，我当他默认了:「我也是的，所以我不会后悔。你走吧，别耽误我救人。」
银发男子皱眉，良久，从怀中掏出一颗带着光泽的药丸:「它能救你想救的人。」
他把药丸放在桌上，转身隐入水墙。院子里留下一摊水渍，映着天上一轮弯月。
我拿起桌上的药丸，指尖感受到一丝令人安神的仙气，这样的好东西断不是我们蜃灵一族的，这是九重天上的东西。
他究竟是谁?
从前吕素商病重，几乎没有出过院子，用过我给的药后她恢复得不错，朱面若花，粉肌如霜，娇滴滴的一个美人。
她来找过我几次。
有一次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有海滩上随处可见的贝壳，也有海之尽头蓬莱岛上才有的紫晶石。
「这些都是十多年来闵子修送给我的，现在他娶了妻子，我留着这些不大合适。」
我从小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看见那个箱子两眼放光，没有多想，欣然收下了这一大箱子东西。
春日，城主夫人带我们去海城附近的小岩岛游玩，她待我很好，一路上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
去小岩岛要经过狭窄的水道，所以只能乘小船。闵子修见城主夫人喜欢我，让我和城主夫人乘一条船。
两边的岩石缝隙开满了花，我回头去叫闵子修看，他和吕素商同乘一条小船有说有笑，没听见我叫他。
小岩岛上有一颗桃子树，我蹦哒半天摘不到一个，闵子修弓着身子，示意我爬到他背上，他背着我摘了好几颗大桃子。
城主夫人和大少主夫人打趣道:「新婚夫妇，恩爱得紧。」
从小岩岛可以看见海城，一众人跟着城主夫人在崖边眺望，忽然有人大叫一声「有蛇」，慌乱中不知道谁推了我一把，我从崖上直直摔了下去。
若是凡人这么一摔，不是摔死就是淹死，但我是蜃灵，大海是我老家，我死在哪儿也不会死在海里。
为了演好一个凡人，我假装被浪推上了岩石，躺在岩石上等人来救我，回到海城后，又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这几天海城出了件大事，城内频频有人无端失踪，城主派人去寻，寻着寻着去找的人也不见了。
城主夫人给我的两个婢女失踪了一个。
青天白日之下凭空消失，这是什么怪事？
海城每年春天都会举办海神节，城主带着商贾渔民祭拜海神象，祈求出海时风平浪顺，鱼儿满舱，更多的人是求海神让自己失踪的亲人回来。
我向海神祈求我和闵子修恩爱一世，祭拜完，我转头问闵子修:「夫君求了什么?」
「什么也没求。」
「什么也没求？」
他站起来，望向远方广袤的海洋:「我不信神佛，我只信我自己。」
祭拜仪式后，海城里的河道上会举行划船比赛，闵子修要和城主去看新的船只，我只能让婢女阿嫣带着我去看。
我和阿嫣下了赌注，追着船只从西码头跑到东集市口，眼看我们押的人就要率先抵达终点，岸上的姑娘们挤成一团，纷纷喊道:
「李公子!李公子!」
我和阿嫣也学着她们为这位李公子呐喊，李公子朝岸上看了一眼，手上的木桨一划，半只船越过了水面上的彩线。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船下……船下有东西……」
一具惨白的尸体从李公子的船下飘了出来，李公子吓得丢掉木桨，手忙脚乱地爬到岸上来，岸上的姑娘们也吓得不轻，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了好几眼，我认出了那具尸体。
是闵子修的二哥，闵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