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先生告诉我,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个世上的许多东西,只要你好好读书,就都可以拥有。
我问先生,那你为什么还是只单身狗呢?
先生嗔了,拿了戒尺就揍我,口里还念念有词,说你个叫张二牛的,怎么听都是个小角色,还敢嘲讽我?
其实我觉得张二牛这个名字蛮好听,至少跟我隔壁的王翠花很配。
王翠花家是开药店的,她的手白白又小小,我的手红红又胖胖,她轻轻把药敷上我的肌肤,就惊起我一阵阵的哀嚎。
王翠花板着脸,学大人模样,说别叫,疼就对了,疼才有用呢。
我泪眼朦胧,说王小花,你以后长大了一定嫁不出去。
王翠花撅起嘴,说那我还不想嫁人呢,我要悬壶济世,救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那么多!
我瞪着她,说你知道一万人有多少嘛?
王翠花用力张开双臂,奶声奶气说:就这么多!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她竟然要救这么多人,那看来她是真没时间嫁人了,其实她长得也蛮可爱,要是嫁给我也挺好的。
只可惜小时候的本人向来倔强,敷药那么疼都不落泪,更别说为了一个小姑娘。
就这样,我们做了十年的邻居,我读书之余调皮捣蛋,她给家里打着下手治病救人,两家偶尔闲聚,也曾打趣过给我们定亲。
这时我就会偷偷瞧王翠花的脸色。
王翠花端着茶水,脸上一分表情都没有,冷冷的如同天边月,只一眼就把我看泄了气。
我想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长得漂亮,医术又好,人还志气吗?
那,那看不上我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自此以后,我开始躲着王翠花,也不出去跟同乡厮混了,就闷头在家里读书,我甚至开始作诗,只可惜一首比一首臭。
朋友约我出去爬山,说古人登高望远,才有好诗,闭门造车是没前途的。
我下意识就跟他杠,说闭门造车,出门合辙,这才是古人本意,你望文生义,乃一知半解。
朋友急了,说你丫不就失个恋吗,还不出门了怎么着?
我瞪大了眼,分辨道:“什么失恋,怎么就失恋,谁恋过啊?读书人的事,能叫失恋吗?”
朋友们互相看看,继而响起了欢乐的笑声。
那天我还是被朋友们拉出了房间,很多年以后我都记挂着这群朋友,如果不是他们把我拉出去爬山,我就不会失足滚下山坡,如果我没有失足滚下山坡,就不会被抬进药店。
如果没有被抬进药店,以我中二少年的诡异倔强,或许这一生就跟王翠花错过了。
王翠花医的我。
她医我的时候神情依旧很高冷,淡淡的,没什么浮动。
所以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她说:“不就是没想过嫁你,你至于吗?”
我眨眨眼,瞅王翠花。
王翠花似乎是叹了口气,她说:“我不是针对你,我是真没想过要嫁人,谁都没想,他们说起来的时候,我有点懵,真不是看不上你。”
王翠花抬起头,认真的看我道:“你犯不着寻死,真的。”
我一口气噎在胸口,哭笑不得。
后来我花了很多天,才让王翠花明白我没有失恋寻死的意思,或许是这几天我跟她混得熟,或许是我们毕竟青梅竹马,她开始跟我说些心事。
“你说为什么女孩子一定要嫁人呢?我只想研究医术,我爹娘现今已经开始限制我了,他们要我好好学女红,要我穿针引线,好好嫁人。凭什么男孩子就能读书治国,成不成婚一样如此,女孩子成婚就一定要割舍志气呢?”
王翠花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托着腮,满目都是纯真的迷茫,两眼都是深深的惆怅。
我的心忽然被揪痛了,我一下直起身来,定定的看着她。
王翠花眨眨眼,有点懵。
我说:“你嫁我吧,你嫁我以后,尽管研究医术,你做什么我都帮你,谁敢闲话我就作诗骂他,让他遗臭万年!”
王翠花一下笑了,那一刻我仿佛见到空谷幽兰悄然盛开,明明那么淡然,却夺尽姹紫嫣红的万般颜色。
王翠花指着痴汉般的我,笑道:“你这样坐起来,腰后的伤不痛吗?”
我愣了愣,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股冷水般的刺痛,随即这股冷水又变成了灼灼火烧,把我当场烧成了一只惨叫鸡。
王翠花笑得更开心了。
我见她这样开心,腰后的痛忽然就变成了一种快感。
其实诗意这种事情,真的是很玄学的,讲究一个灵感,我闭门读书时写不出,观山看水,伤痛折磨都写不出……见到王翠花,忽然就写出了。
我伤好的时候,正赶上七夕。
王翠花也乐呵呵的去参加乞巧活动,家里人逼她学女工,她也着实上手很快,毕竟学医的时候没少练认穴扎针,穿针引线自然也不在话下。
乞巧节有个传统,女孩子们在月下以五色线穿针,手最巧的可以夺魁。
这个女孩许的愿,就能被织女听到,七娘会保佑她如愿以偿。
这是女孩子少有的可以大声表达愿望,乃至大声表达爱慕的节日,我看着王翠花兴冲冲的往上跑,素手纤纤,五色线在她手里舞成一团花,稳稳穿过了九孔针。
台上的县官把王翠花引到高台中央,笑呵呵的请她许愿。
王翠花许愿前,回头在人海里张望,最终她的目光找到了我的目光,我们在半空相遇,四目相对的火花点出两朵笑容。
刹那间,我涌起一股诗意。
其实七夕节前,王翠花就跟我说过,穿针引线,乞巧夺魁都是简单事,但回家以后,还是要面对种种纷杂,就像是穿针之后凌乱的线,要把一切理好,那才困难得紧呢。
我就厚着脸皮对她说,没关系,你肯定是最巧的,什么都能理好,真有别的情况,无论如何我都来帮你。
王翠花就笑,说呸,才不要你帮呢。
此时此刻,三更声响,我脑海里又浮起王翠花的笑。
闺女求天女,更阑意未阑。
玉庭开粉席,罗袖捧金盘。
向月穿针易,临风整线难。
不知谁得巧,明旦试相看。
还能是谁得巧呢,那只能是我的姑娘。
三更鼓后,我悄悄把这首诗送给了王翠花,我告诉她以后千万别跑远啦,你就是我的诗意,我的文心。
王翠花罕见的脸红了,她说你们读书人,说情话都这么直白吗?
我嘿嘿直笑,竟然连王翠花许了什么愿都忘记问。
就以我当初这种心境,喜欢王翠花的事当然是瞒不住的,瞒不住我的朋友们,也瞒不住我俩的家人。
我爹娘跟王翠花家提过这事,隐晦的,王爹王娘沉吟着,说二牛读书,得读个功名吧?
这么说我就了然了,只是我还有点气愤。
要这功名,不要你家闺女幸福吗?
还是王翠花劝我,说我爹娘是对的,他们穷过,那会儿真是天天啃草皮辨药毒才能生存,所谓幸福,都得是先活好,才有资格考虑。他们让我学女红,嫁到好人家,也是图的这个,如果以后我真觉得不幸福,那也不错,至少比觉得活不下去要好。
我深吸口气,看着她,说你等我,我进京赶考,去去就回。
王翠花侧过头,音调有点高,她说我可没说过喜欢你,从来都是你在说,凭什么我要等你?
我笑起来,说王翠花,原来你也有幼稚的时候。
王翠花白了我一眼,解下了腰间的玉佩塞进我手里,她也不看我,只是说:“走吧,你要帮我,考上进士就是你第一件事,你可不许做不到。”
我傻笑着,说放心,我做不到就死在长安。
其实我去长安赶考,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我去到长安后,过了几个月也成功考中,二十多岁的进士属实是长安新贵。
我想这该不负王翠花了呀。
进士考中后,就是等待吏部考试,通过吏部考试选拔,才能安排官职。
这两场考试之间隔了一年,我就在长安城一边温书一边等,同时也不忘给家里去信,说我已经很棒棒啦,一次就中了进士,天下读书人都该羡慕死我。
要是还能娶到王翠花,玉皇大帝都得羡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