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安回到局里,迎面碰上局长,于是打了个招呼。
“这次的案子你写份报告放到我桌子上。”局长说。高安承应下来,回座位接了杯水,咕咚咕咚喝进肚。
这大热天的,真是受不了。高安的视线瞥向局外—
与公安局隔着一条马路的位置,一对夫妻抱着一摞寻人启事,但凡是路过的行人,都会被塞上一张。
也许是天气太过炎热,太阳底下晒半天实在是叫人喘不过气,这对男女蹲在了马路牙子边休息。
高安知道这对夫妻。
他们的儿子在五年前就失踪了,那时候他才刚刚入职。
警方在接到报案后也努力地寻找了,但时至今日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失踪的男孩。
寻人启事的照片上是一张青涩的面孔:弯曲有度的眉,一双杏目里藏着少年人独有的蓬勃生气。头发比同龄的男生稍长一些,面对镜头扬起嘴角,像刚开始抽条的绿萝。
池泽北
1998年出生
春阳私立中学高三学生
于2016年8月22日失踪
今天是2021年8月23日,池泽北失踪五年零一天。
高安于心不忍,从局门口买了两瓶矿泉水递到女人跟前。女人抬头,并不立马伸手去接,只喃喃道:“小北失踪那么久......他们都说他死了。”
高安沉默。
确实,男性被拐卖的年纪大多在15岁以下,且池泽北的家庭氛围和谐,综合条件来看,池泽北被拐卖或离家出走的可能不大,换句话说,遭遇不测的概率相当大。
从高安的角度看去,这对夫妻的白头发多得有点儿过分。神态犹如干枯的树木,就靠这一口气吊着。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说这话让人心生期望,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安慰道:“会找到的。”
“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哪怕只有现蛛丝马迹,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找下去。”
女人望着他的目光很平静,知道这只是一个好心人的安慰。
“谢谢。”
她濡了濡布满死皮的嘴唇,伸手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
高安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回肚子里,默默叹了口气,回去写他的报告了。
凌晨00:30。
60平米大的屋子只剩下高安轻微的鼾声。
忽然一个电话打进来,高安的梦被敲碎,半眯着眼拿起床头的手机。
好奇怪,通讯号码显示那栏是空的。
“喂?”
“救命......救我......”
高安刚一接通,对面就传来断断续续的男声。
高安顿时清醒,当即从床上跳起来,打开床头的灯。
“你先冷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和你那里的位置。”
“我......我被绑架了。我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哪里,大概是个......废弃的工厂。”
废弃工厂。
“工厂的窗户被封死了,我看不到外面......”
“绑架我的人穿着很宽大的黑色外套,看上去有点壮、一双胶鞋,帽檐很低还戴了口罩,完全看不见他的脸。我在回家路上被人打昏,一醒来就在这,被捆住了手脚。”
“他......他用棒球棍打我......咳咳咳......”他的咳嗽声里有异物感。
“两分钟前绑架我的人出去了,我挣脱了束缚,大门紧锁出不去,我现在在一间......好像是办公室的房间。电话线是断的,唯一能打通的就是这个号码......”
电话线是断的?
那怎么能拨出这通电话?
不合逻辑的发言让高安不得不怀疑这是个恶作剧。
但秉承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是真的也要试试的原则,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问道:“你能看清周围吗?”
“嗯,这间办公室的窗户没有被封死。”
办公室的窗户在相当高的墙顶,所以它没有被绑架犯用木板封住,只隔着一层玻璃。月光照进来,所以男生才能看清座机按键。
“水流。”男生忽然说道,“我听见水流的声音了!”
水流?
高安迅速翻出一张纸,用水笔飞速记录:江、河附近的工厂。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陈旧金属推动的刺耳的声音。
“他来了。”
“嘀——嘀——”
通话戛然而止。
高安此刻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如果这是个恶作剧,那也太过火了。
高安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本市有哪些靠近江河的废弃工厂。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没等他仔细思考,电话再次响起。
他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瞬间接通了电话。
那人没有给高安一点插嘴的机会,深吸一口气后吐弹珠似的说道:“长话短说,请你相信我,现在有人要杀我。这是个废弃工厂,外面有水声,我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拜托你帮我报个警,就说一个叫池泽北的人被绑架.......可能已经死了。谢谢。”
高安几乎是尖叫出声:“你叫什么?!”
“池泽北。”
“春阳中学高三一班,池泽北。”
池泽北感到自己快死了。
他浑身上下痛得要命。呼吸起来胸腔里像有一双锋利的爪子要将他撕裂,喉咙里都是血。
他猜自己不仅右腿折了,肋骨也被打断了几根。
这个变态折磨他的意义是什么?
绑架犯此刻也像是累了,擦了擦棍子,把池泽北丢在角落里。
这个家伙可能是去上厕所了,池泽北想。
可能是想透口气,也可能是去买吃的,总之变态并没有立刻回来。
池泽北咬咬牙忍着身体的疼痛,拼命地摩擦手腕去够最外层的那圈绳子,直到绳子松动。
绑架犯走之前把大门锁住了,所以池泽北必须换一条路。
他扶着墙起身,拖着受伤的右腿往工厂二楼逃。
工厂里几乎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了,黑黢黢的根本看不清周围。
池泽北摸黑前进,直到发现一间办公室,竟有微弱的光线。
他顺着光的方向寻去,发现头顶的玻璃窗。
可是太高了,即使把房间右侧的办公桌搬过去踮脚也不够。
......办公桌?
办公中上摆放一台红色座机。
池泽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拨打110,却很快发现这台座机的电话线断了,号码根本拨不出去。
一盆冷水从头灌到脚。
池泽北气急败坏地扔下电话筒。
趁着绑架犯还没回来,池泽北翻找办公桌,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老一代的人喜欢在桌子表面铺一层玻璃。玻璃与桌面的夹层里总会塞点儿东西。池泽北翻遍了抽屉也没找到有用的工具,只在玻璃夹层间抽出一张纸片。纸片上是圆珠笔记下的一长串数字。
“135......”
11个数字组合起来明显是电话号码。
池泽北瞧瞧手里的纸片,又瞧瞧红色座机。一股莫名的冲动推着他去按下这个号码。
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作为一名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学生,池泽北自己都感到荒唐:性命攸关的事情竟然寄托于玄学,但人走到绝路总得什么都试试......
“嘟——”
拨通了!
池泽北手一抖,心脏怦怦狂跳。
“救命!救我!”
......
话说到一半,楼下传来了铁门悠长又尖锐的“吱呀”一声。
“他来了。”
池泽北说。
池泽北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
就在刚才,他被杀死了。
电话挂断后池泽北躲在桌子底下。手电筒的光闪过办公室门口。池泽北不敢呼吸,一旦发出一点响动就完了。他蜷缩在桌底,月光照耀下他看见了自己的血滴在水泥地面,像动物留下的脚印。
手电筒的光从头顶洒下。
池泽北知道,游戏结束了。
绑架犯玩腻了,扬起球棍一击毙命。
池泽北非常确定自己被那家伙敲死了。
但是仅仅一眨眼的工夫,他又活了。
此时的他脚边散落着曾用来捆绑他的绳子。
经过不久前的那一次通话,他迅速接受了复活的设定。
这就像游戏读档一样,重来了。
池泽北捂着肋部爬起来。顿了一会儿,弯腰拾起地上的绳子:他要放手一搏。
其实池泽北心里有数:已经超过24小时没进食,又渴又饿没有力气,再拖着这条残腿,能活着出去的概率很低。